“讲的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丫鬟,她贪慕虚荣,私下仿照自家小姐模样,不知廉耻使着下作的手段,妄图勾引小姐心上人。”
“正好,这一场唱的就是这个贱婢偷了小姐与情郎的定情信物,以为戴了金簪就能野鸡变凤凰,却不想被人拿住,人赃并获!”
“这可是新鲜戏,别处没有,戏班子费心排了好几日,陆大小姐不好好看看吗?”
陆凤霜没心情听福宁郡主在这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
看福宁郡主有恃无恐的样子,只怕陆燕芝出了什么事,她喝了一声,:“让开!”
雨下的愈发急了,急促的敲打在莲叶上,青衣的唱词也越发的激昂,同时场上传来一片细密的鼓点声——
陆凤霜略显焦急的神色看的福宁郡主笑的格外的开心,她一指台上,:“急什么,喏~这不就来了吗?”
陆凤霜回过头,就见一袭红衣的人被拖拽着上了台。
雨中青衣的唱戏也格外清晰,一旁扮作大丫鬟的戏子也不遑多让,她指着被压在地上跪着的人骂道:
“诸位且近前看,这小贼妇——
“她内里藏奸黑心肠。”
“她描眉画目贪|淫|色。”
“她只恨穿了罗衣未戴金,只恨生来贫贱富贵不加身,恨不得世人皆作鱼目混真珠——”
“如此狼心狗肺,烂铜涂金,还不快洗去她那丑陋扮相!”
一旁的和声齐齐唱着:“老天开眼,还不快让大雨洗净这贱妇肮脏心肠——”
“咚咚咚”
台上戏鼓敲的急,台下众人看的忙。
戏台上跪着那人身上那般样式精美的红衣哪里是戏服能比得了的,更何况今日如此穿着的,就只有恭候府的那位庶女。
本就是场古怪的新戏,演的简洁明了又狗血不已,叫围观的人看的十分上头。
再一看被压在戏台上的陆燕芝、被福宁郡主死死拦着的陆凤霜,还有同样被围住的陆卿荣,哪里还有人不明白这场大戏唱的是什么名堂。
台上台下演的同样热闹,这几年京中哪里还上演过这么大场面的好戏?
陆燕芝烂泥般的名声人尽皆知,到了这份上,谁不好奇她真长什么样,到底有多丑?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台上在鼓声阵阵中被婆子压着死命搓脸的陆燕芝吸引。
被雨水淋的有些清醒的陆燕芝挣扎的越厉害鼓声越快。
咚咚声响中众人的心跳都被这急促的鼓声带动着情绪骤然到了高潮,又顷刻间戛然而止
陆燕芝同时被死死的往后拽着长发,不得已仰着头露出了那张脸——
“哗!”
寂静几秒后就是满场哗然。
作者有话说:
戏曲的名字和唱词都是蠢作者瞎编的,略显潦草,主要想着意思到位。(抱拳)
第30章 轰!(倒V结束)
听着满场寂静后猛然如烈火烹油般铺天盖地炸裂的动静, 福宁郡主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是要足够轰动才好。
她说扒掉陆燕芝这个丑八怪的假皮那就要说到做到,她要陆燕芝从今往后都没脸出门见人!!!
心满意足的欣赏完卢念真和常明月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样子后,福宁郡主又兴致盎然的看向了陆凤霜。
但出乎她的意料, 陆凤霜脸上的神色很是奇特。
那是一种混杂着急切,惊讶, 愤怒后又无奈,释然, 甚至隐约像是松了口气的复杂情绪。
愤怒惊讶还好理解, 可是松了口气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你就没提前看过我那六妹妹的模样?”
福宁郡主听见陆凤霜这样问着自己。
要看什么?什么提前看?
有什么超出了她的掌控,福宁郡主满腔喜悦被骤然冻成了一团,她猛地转过身朝着台上看去——
戏台中央是被迫跪着高高抬起脸的陆燕芝。
雨水落在她的脸上,洗去铅华,她半昏厥着自然垂下了手臂, 闭着眼。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
再没有比这更形象的比喻了。
戏台本就是露天的,所有的亮光都聚集在此,这一刻湿润的陆燕芝仿佛被雨水镶了金边, 她浑身都像发着光。
宛若落在人间神女在受难。
怎么能不惊人呢。
怎么能有人如精雕玉琢般通透呢, 你甚至不用看清的她精致的五官, 那般神态已经美到惊心动魄。
就如陆凤霜所担心的,那些数不清的目光缠绕在陆燕芝的身上, 那是一种隐秘的贪婪和刺激, 混杂着虔诚的禁忌感。
风雨交杂,楼台内愈发昏暗, 楼台上的她就越发显眼。
烟雨蒙蒙, 阳光透过水雾, 朱红色的戏台, 阴影处的人面目狰狞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愕然,依托阴影跪在中心的人是无可抑制的震撼和动心。
明明暗暗,光影交织,定格成一幅绝无仅有的画卷。
沾了雨水的红裙愈发鲜艳,和身下的戏台融为一体,恍惚间像是团火焰熊熊燃烧——
真正的浴火重生。
隔着人群,陆凤霜的眼神落在了苏琳琅的身上,或许是距离太远,陆凤霜看不清苏琳琅的神色,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了,匆匆下楼奔着陆燕芝去了。
福宁郡主被陆凤霜挤到一旁,脚步踉跄的她狼狈抓住了扶栏,因为眼睛睁的极大,酸涩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福宁郡主脑子里乱成一团,扶着栏杆的手都在哆嗦。
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和她所设想的揭穿陆燕芝真面目,大快人心的场景截然不同。
她费尽心机百般筹谋的舞台,却成就了陆燕芝。
她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陆卿荣甩开阻碍,从楼台上一跃而下,解开外衣将陆燕芝裹好匆忙往外行去。
福宁郡主嘴唇颤了颤,却说不出话来。
那些早早就守在楼内楼外的侍卫也被眼前的一幕冲击的神思不属,无人阻拦。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恭候府的人扬长而去。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楼台内响起一片嘈杂声,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争论的焦点无疑都是关于陆燕芝的。
“那是谁???我是不是看错了?”问询的声音都像是在发飘。
“是恭候府的那个庶女...吧?”有人不确定的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怎么会是陆燕芝,我不相信!!!”
“我也不信!那个丑八怪出来见人还要遮遮掩掩的,现在你告诉她长的这般模样?我不信!”
“是她,我刚刚瞧见福宁郡主的人在外头拦了人后就直接拖到了戏台这边。”
“对,刚刚跳下去救人的就是恭候府的大公子。”
“竟然真的是她...?”
“不是,既然她长得这样,这样...这样...”语无伦次的重复后是发自内心的咆哮,:“她干什么化成那个鬼样子啊?!”
想想陆燕芝那糟糕透顶,低劣不已的仿妆,再想想她被雨水冲洗后露出的惊为天人的容色。
所以人都想抓着陆燕芝使劲晃出她脑子里进的水——
好家伙,她们画都不敢画成这个样子,你长成这般惊天动地的模样却硬生生糟践成那个鬼样子,暴殄天物不说还背着数不清的流言,你图什么?
是啊,你费这么大的劲图个什么?
马车上,陆卿荣抹去额上的雨水,他看着躺在车上昏厥的陆燕芝,也很这么问一声。
陆燕芝昏迷着,陆卿荣看向了陆凤霜,见她也一副全身滴水的狼狈模样,他忍了忍什么都没问就转身下了车,:“先收拾一下吧,有什么话等回府了再说。”
两辆马车向着恭候府疾驰,一路溅起不少的泥水。
......
不枉福宁郡主苦心筹谋了数日,又费尽心思搭建了一个庞大的舞台要给陆燕芝‘扬名’。
这场闹剧以堪称轰动式的传播速度闹得人尽皆知。
这场赏荷宴也大大出名了,今后几年无论是什么宴会都盖不过它的风头。
它以足够狗血,足够出乎意料,一波三折,翻天覆地曲折走向和那跪在戏台上,宛若跪在祭坛上被献祭给神明般美貌惊人的少女成为了一个传奇。
世上只有一个陆燕芝,也只有那一场别开生面的宴会。
眼下京中三五人聚在一起,无不是以那场赏荷宴上...为开头。
芳丽坊内
今晚陆世子爷如往常一般徜徉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这几日坊内新捧出了个头牌,舞艺超群又性情火辣,惹得陆世子爷在此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他正被美人喂着酒,就听小厮来禀报,有王家和李家的贵人来访。
美人的魅力不肖细说,陆世子爷独占了花魁几日,自有那不忿的好色之徒上门来较量。
陆世子也很享受这种在美人面前大撒钱财又或以权势压人的爽感。
“让他们进来。”陆世子爷摩拳擦掌的准备迎战。
却不想这两人笑嘻嘻的进来却很是客气,举杯换盏间绝口不提花魁,甚至对伺候在一旁的花魁看都不看一眼,话里话外都围绕着他最小的那个女儿。
这小兔崽子是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陆燕芝是有‘前科’的。
只要一想起她又惹事,陆世子爷就觉得心头烦躁。
让她一直关着,老老实实的在后院念念诗,抄抄经多好,干嘛放出来不是在府里讨人嫌就是在府外惹是生非?
陆世子心情不好语气恶劣,三言两语间打发走了人,转头被娇滴滴的美人抚慰了一番。
见府里没派人来禀报什么坏消息,陆世子犹豫片刻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有什么事情等他明日回府了再说。
却不想刚刚那两人只是开始。
不知是谁将陆世子在芳丽坊的消息透漏了出去,来此地见陆世子的人简直络绎不绝。
这些人一个个的出手不凡,门口迎来送往的老鸨子笑的嘴都歪了。
一个两个还好,但来的全他娘是拐弯抹角打听他六女儿事情的人,陆世子爷烦不胜烦,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偏偏这里面有些人他也都得罪不起。
眼看这温柔乡是待不下去了,陆世子从芳丽坊后门悄悄溜走,往恭候府匆匆行去。
恭候府内
引爆话题的陆燕芝还昏睡着。
福宁郡主记着陆燕芝反抗的气性,怕她被抓住时寻死觅活的出了差错达不成目的,那些人专门用了下三滥的迷药招呼陆燕芝。
这药劲大,陆燕芝本就饿了几日,猛然间连吓带被药迷,又被雨水浇了个透,还在马车上时就发起了热。
一回府,院里的人连忙擦洗换衣,请大夫后又煎药喂药,忙到掌灯的时候才安稳下来。
“祖母,您慢些。”
听见门外传来的响动,王嬷嬷忙迎了出去,只见主母和大小姐扶着老夫人进来。
“我们来看看六丫头。”郭氏不等王嬷嬷行礼就道明了来意。
王嬷嬷知趣的去里间掀开了云青色的纱帐,露出了陆燕芝。
“嚯——!”
待看清了陆燕芝的样子,郭夫人被惊的后退了一步,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老夫人还稳得住,她上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陆燕芝,随后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凤霜。
沉默了片刻,老夫人看向王嬷嬷道,:“好好照顾六姑娘,送药喂水勤快些,若是夜里还没退热,马上来前院禀报。”
“是。”
又看了一遍陆燕芝,几人才出西厢房,郭氏一路上都在走神,等走到正院就听老夫人说道,:“凤霜,你跟我来。”
她正要说什么,就被陆凤霜轻轻捏了捏手,郭夫人沉默了片刻,:“娘,那我就先回凝晖堂了。”
“嗯,去吧,府里有老爷子还有我,天塌不下来。”
看着老夫人处变不惊的模样,郭氏才觉得安心不少。
送走了郭氏,陆凤霜扶着老夫人进了内室。
等丫鬟奉上两盏清茶,老夫人喝了一口才问道,:“六丫头的模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
“什么时候知道的?可是你向我讨主意要藏一件稀世奇珍的时候?”
“还要早些,她刚来的那个晚上,我就知道了。”
“糊涂!”
老夫人拍着桌子,难得训斥着陆凤霜,:“往日见你行事极有分寸,怎么这件事上就如此含糊行事?”
“她是个庶女没什么见识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分不清轻重?”
“我也没想到这次福宁郡主专门设局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陆凤霜也有点蔫吧,她信誓旦旦的能护好陆燕芝,却不想次次都不尽人意,还叫陆燕芝吃足了苦头。
“这世间的事谁敢保证尽善尽美,万无一失的?难不成旁人盘算着什么主意都要一五一十的告诉你不成?”
“你明知那是件只要看见就会生出觊觎之心的东西?为何还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规规矩矩的不生邪念上?”
“你错就错在太过自负,人心是最变幻莫测经不起考验的。六丫头的事,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却偏偏选了下下策,措不及防下叫咱们整个侯府都被推在了风口浪尖上。”
这番话叫陆凤霜无言以对,她内疚的垂下了头,:“祖母,凤霜知错。”
今日的大雨也将陆凤霜浇的头脑清醒了,当时她看起来丝毫不介意陆燕芝的模样甚至还帮她隐瞒,其实心中已经失衡。
她觉出自己那微妙的嫉妒却自欺欺人的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如今想起陆燕芝一片隐忍和信任的模样,陆凤霜心头酸涩。
“祖母,我的错不可推卸,您只管罚我叫我长记性,只是六妹妹确实是年纪小不知事,她往后怎么办?”
“六丫头...”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说道,:“对外就说她染了风寒需卧床静养,澄心院也闭门谢客。”
先避开这个风头也好,陆凤霜心事重重的回了澄心院。
后堂,老夫人进去就见老侯爷也没睡,显然也是在等消息。
老侯爷问道,:“如何?”
◎老夫人郑重的道,:“容光潋滟,无出其右。”老侯爷长◎
老夫人点了点头, 郑重的道,:“容光潋滟,无出其右。”
这句话惊的老侯爷脱口而出:“祸事啊!”
圣上贪恋美色, 上行下效闹出多少事来?
昔年为搏褒姒一笑,周幽王一把火烧净了周朝的气数, 妹喜亡夏,妲己亡商...红颜祸水自古以来就是祸国殃民之道。
活到这把年纪, 老侯爷已见过太多了。
献媚悦上是爬的快, 可同样也死得快。
前些年因着珍贵妃的事死了多少人?
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人头落地的也不在少数,那段时间护城河的水都叫血染红了。
当然,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样顶尖的容色一点好处没有。
但对于恭候府来说, 现在宫里有个兰妃, 宫外陆凤霜声名远扬,陆凤霜的名声可比陆燕芝好听多了,这就够了。
全则必缺, 极则必反。
就如之前陆燕芝那般矫揉造作, 蠢笨丑陋, 名声要多烂有多烂都没关系,恭侯府需要平衡。
可现在阴差阳错下陆燕芝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 压都压不住。
怎么处理陆燕芝, 就成了老侯爷眼下最头疼的事情。
因为陆燕芝已经不仅仅只是恭候府的庶女这一种身份,反而更像是另外一种象征。
就如那些奇珍异宝, 哪怕它们再好看贵重也不能当饭吃, 但为了它们铤而走险的人多数不胜数。
京中沉溺选美的风气已然疯魔, 活色生香的美人比那些冷冰冰的珠宝更惹人垂涎。
眼下谁能将陆燕芝收入囊中...
或是揣测的更卑鄙丑恶些, 怎么能将这样的美人碾入泥中,才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更何况,陆燕芝还是那般没脑子的做派。
这样如烫手山芋般的陆燕芝值不值得恭侯府为之遮风避雨?
老侯爷对着烛火出神,老夫人闭着眼没有出声。
后堂烛火燃了一夜...
这厢,待马车到了府外,陆世子爷跳下车就风风火火的往恭候府里闯。
他大步进了凝晖堂,气势汹汹的对跪在佛堂烧香的郭氏喝道,:“郭氏,六丫头是怎么回事?!”
“如今府上的庶务都是你在打点,你就是这么管理的?”
“不仅三番两次丢脸丢到了府外叫外人非议不说,还扰了老爷我的好事!”
没理会发癫的陆世子,郭氏自顾自的磕完头,起身上了炷香后又拜了拜,:“阿弥陀佛,菩萨莫怪。”
这样的态度显然激怒了陆世子爷,他推搡着拦在前面的钱嬷嬷,:“老爷我在同你说话,你全当耳旁风了不成?!”
拜完神像的郭氏才转过身,她冷笑了一声,看着眼前宛如闹剧般的场景,说道,:“钱妈妈,你让开,让‘世子爷’过来,我要看看他是不是要当着菩萨的面动手。”
钱嬷嬷犹豫着退到了郭氏的身前,却也随时准备扑过去拦住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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