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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腔 (咬枝绿)


沈弗峥笑了,胸腔微震。
钟弥意识到自己性急,唰一下红了脸颊耳根,正扭开脸,下一秒又被一只大手扳回来,正要说话,又被一个深吻结结实实堵住。
他一边吻,一边摸到桌上的窗帘遥控。
嘀一声,似某种提醒。
钟弥忽的腾空,被他抱到书桌上。
暗红色的发带本来被她绑作低马尾,沈弗峥俯身,扯落绑系的结,钟弥顺着捋头发的力,脖颈更深地朝后一仰。
到末尾,乌浓长发一瞬间披散开来。
她跪坐着,抓过他手上的发带,解开发带的结,长长一条拖在手心两侧,递到他面前。
“可以蒙眼睛吗?”
三指宽的发带堪堪遮住沈弗峥的眉眼。
晕染血红的黑暗里,视力消失,放大其余感官,能察觉,她一边亲吻他,一边解着衬衫的纽扣。
他看似被动,实则暗暗掌控全局。
她转身伏跪,膝盖磕到桌面,一声轻响。
他看不到,但能想象纤细的上身如韧草压低,腰部线条塌陷的样子。
因他蒙着眼,所有冒失都脱离低俗,似一种温柔探索。
面对面时,沈弗峥依然看不见。
听她的声音,似扯散滚落的珠玉,隐隐猜测她在书桌上,大概手肘后撑,离他有一段距离。
她系的是活结,情到浓处时,暗红的发带松开。
往下掉落,搭在他高挺鼻梁上。
沈弗峥视线骤然一清。
瞧见她上半身浴袍脱离肩头,脸庞情态动人,在他的动作里蹙紧眉仰起脖子,雪颈间,一串赤焰宝石,灼光绯艳,欲念流动,胜过菩萨眉间一点红。
作者有话说:
[1]引用

南市一行, 打乱了钟弥之后的计划。
本来她带足行李,准备陪沈弗峥在南市待几天,之后就回州市参加表姐的婚礼。
对于表姨一家, 她一直没什么好感。
之前偷卖字画的事,更是叫钟弥厌从心生, 能少来往则少来往。
过年回家,钟弥听淑敏姨说了, 表姐同那位新对象刚订婚不久, 又因男方订了婚还在外不检点,险些再度闹黄婚事。
是表姨掂量对方彩礼给得足,一再劝着表姐忍了下来。
当时钟弥听了还纳闷:“还没结婚就在外面乱来了,这要怎么劝啊?”
淑敏姨不掩鄙夷道:“你那位表姨有本事,拿你外公的话劝的。”
外公常说一句“守静容人, 天地自宽”, 难为表姨还牢记在心,拿去训导表姐,说有钱男人在外头沾花惹草, 常事罢了, 兜里没钱的男人都有吃喝嫖赌的, 跟男人计较这些,纯粹给自己添堵。
“你要多想想, 守静容人, 天地自宽,”表姨搬出这八个字, 掰碎了同她讲, 章老先生的话还能有假?守得住寂寞, 容得下旁人, 这才是大智慧!
钟弥听后心情复杂,一时觉得好笑至极,一时又觉得歪曲理解,简直糟蹋了外公的话。
淑敏姨是见过大世面的,当时就断言,只要钱给够了,这事再闹也黄不了。
果真,年后便好几次刷到这位表姐的朋友圈,一次次都是日记一般长的小作文,从去看婚礼酒店,写到试婚纱买戒指,点点滴滴抠出细节,一再强调这男人他有多爱我。
要不是早知道男方品行,钟弥会真以为她找到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不知是出于什么未雨绸缪的心态,章女士打电话来问四月表姐婚礼钟弥回不回来参加,放以前,她是懒得去,现在总想着这些奇葩的亲戚来往,日后也免不了,多看多学也算是历练,便答应了会回去参加。
说变卦也就变卦。
沈弗峥都没把她往水深火热里推,她自己何苦上赶着受罪。
于是,在南市玩够,她同沈弗峥又一起回了京市。
到四月中下,钟弥生日,她才回了州市,大学四年,算一算,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一起过生日了。
收拾行李时,她心事重重,折衣服的动作慢下来,忽然有点感慨时机不对。
沈弗峥这阵子太忙,沈兴之出手用自己的关系替他活络局面,很多事还需要沈弗峥回京市自己去办,连白天都有人往家里送文件,等着他晚上回来处理。
钟弥实在没办法在他忙到分身乏术的时候提:“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回州市过生日,顺便见见我外公。”
被宠大的孩子再聪明也没城府,明面上演得再风平浪静,实际心里藏不住事儿,尤其到晚上,脑子闲不下来,一胡思乱想,人就睡不好。
她枕在沈弗峥一侧胳膊上,本来两手微微叠着搭他的肩上。
心一躁,手脚也静不下来。
被窝里的腿往他腿上架,她先是把手臂伸开横在他胸口,体型差叫她这么抱他很费力,于是手往下挪,在胸下停一下,又到肋骨停一下,再往下,搂住他的腰。
够窄了。
只是心烦人难静,好像怎么换姿势都觉得睡得不舒服。
钟弥只顾着自己烦心,动个不停,没察觉枕边人蹙了蹙眉,有醒来的兆头,她胳膊正要动,下一秒,手腕被一只大手精准捉住。
他说话的时候才睁开眼,睡意惺忪的气声,低醇似暗暗发酵的陈酒。
“再往下伸就别睡了。”
钟弥一愣,抬头解释:“我不是要弄……”
发现不好解释。
但她也挺无辜的,顺了顺自己的长发,把脑袋靠回原位,枕他胳膊,手和脚依然不肯离开他半分:“……我只是睡不着。”
夜灯昏昏,房间里的陈设好似烛光浓郁的油画,线条模糊,阴影稠深。
沈弗峥也合上眼。
“睡不着就这么缠人?你怎么不骑到我身上来睡?”
过分失眠,醒也是糊涂。
钟弥居然没反应过来其中调侃批评的意味,一下又抬起头,发梢扫进他肩窝,认真问:“可以吗?”
沈弗峥眼皮微颤,足足沉默了两秒,叹出一口气,直接抓钟弥的胳膊,帮她环上自己的肩膀,让她翻身趴在自己身上。
本来也不是多期待的,但他这样一妥协一纵容,像软管里的甜浆一按,糖份立刻往外冒,叫人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钟弥的枕头,由他胳膊换成他胸口。
正以他的心跳数羊,忽又听到他的声音,问她怎么今晚睡不着了?
“我明天下午回家,要在州市待三天。”
他轻应了一声:“嗯。”
“会不会等我回来,你就结婚了?”
沈弗峥再度睁开眼,平静不再,眸子里满是匪夷所思:“你刚刚做噩梦了是吗?”
他这样理解钟弥的失眠。
钟弥诚恳回答:“不是,我就是自己在瞎想。”
沈弗峥眉头皱得更深,他习惯按条理办事,认为一切都有迹可循,一通深思,没分析出结果,但也得到了一个答案。
“这跟许阿姨前几天看的电视剧有点像?”
沈弗峥豁然开朗,匪夷所思的表情换到钟弥脸上:“这你也记得?”
“我记性没那么差。”
男主角不得已忽然和女配角结婚,女主角大着肚子出现在婚礼现场,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电视前的许阿姨愤慨至极,大骂负心汉,跟钟弥聊起,钟弥也频频应和。
许阿姨情绪上头、智囊附体,说男主角要是之前不怎么做,又怎么做才好,这样那样给男主角出了一堆主意,最后总结,要是按她说的这么做,他跟女主角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钟弥竖起大拇指,说许阿姨说的都是资深狗血剧观众掌握的高招,招招在理。
“但是吧,按你这么做,这电视剧不可能放到三十多集,男女爱情,分分合合才好看。”
许阿姨住在常锡路照顾钟弥起居这么久,同老林又是远房亲戚,知道她和沈弗峥之间的情况,立时换上忧心表情说:“弥弥小姐,什么分分合合,咱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跟沈先生一定好好的。”
说着目光往门口一移,起身说,“沈先生回来了,我马上去做饭。”
当时钟弥以为他刚回来,现在想想可能在那儿站了挺久,把她和许阿姨的对话都听了去,所以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钟弥睡在他身上,胳膊缠胳膊,沈弗峥不方便动,掌心拍一拍她。
“去把床头灯打开。”
钟弥问干嘛。
“你明天不是要回家,本来你的生日礼物打算等你从州市回来再给你,刚好你现在睡不着,提前给你吧。”
钟弥意外:“还有生日礼物?你这阵子不是很忙?”
“很忙也不至于一份礼物都不能准备。”
钟弥从他身上爬起来,去开了灯,见沈弗峥起身出去一趟,可能去了书房,回来手里多一份厚厚的文件。
他递给钟弥:“有空就把上面的名字签了。”
随便翻开一页,合同上的黑体字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股权转让这四个字又叫混沌大脑骤然一震。
她坐床沿,直接问:“是股份吗?”
“嗯。”
她哗哗往后翻,小声念着:“是多少啊,这上面有吗?”
还没找到具体数字,沈弗峥已经报给她听。
“两亿。”
想到盛澎之前说他爸缺钱,她还傻乎乎把妈妈的项链给他,他不收,这才过多久?说明他当时可能缺的,也根本不止这一点。
钟弥表情愣住,许久都没有声音。
“我第一次生日你送了我一套房,第二次生日送两亿的股份,明年你要送我三个什么?飞机?岛吗?”
她说这番话的表情,虚得像在做一个不真切的梦。
可她此刻就住在这个房子里头,切切实实手里拿着合同。
沈弗峥将合同抽出来,搁置在床头。
他坐到她身边说:“是什么都不要紧,弥弥,不用把这些庸俗的东西掺进感情里来。”
这是什么话?那她是怎么得到这些庸俗的东西的?难道不是他掺进来的?
“我会慢慢变老。”
钟弥正在想他送自己股份的原因,忽然听他低低说了这么一句话,怔了一下,立时抢话说:“你要是老了,我早就不行了,我们是差八九岁,又不是八九十岁,你不要指望我,我不行的,我什么都不行的,我从小数学就不好,我一算账就头疼,我对钱生钱没有概念,我也不懂规划——”
她害怕到碎碎念的样子叫沈弗峥不禁发笑,他按住钟弥的肩,温声喊停她说:“弥弥,你等我把话说完。”
钟弥停住话声,看着他。
沈弗峥的表情是平静的,不急不缓的音调,像孤月悬于黑夜一样清晰,寡亮而从容,仿佛长长久久,永永远远他都会是这样的。
“我的意思是,我会慢慢变老,现在是我精力最好的时候,我不会永远都像现在这么爱你,我希望那种不可避免的落差,还有其他的东西填补,让你很久以后想想,会觉得虽然沈弗峥这个人很无聊,但日子还是有点意思的。”
钟弥的瞳面突兀跳了一下。
倏然想到一件久远又无关的事,她曾思考吃醋这个词落在沈弗峥身上不合适,应该有更恰当的形容,但一直没想到。
此刻她终于悟透,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八风不动的人,极强的掌控欲之下,他对安全感的需求也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看似练出大得大失都不喜不悲的脱俗境界,其实是假的,那是他不在乎的东西。
他真正想抓住的,松开一点都不行。
不仅不能松开,他还要不停地加固维护,他才会觉得安心。
他其实不会爱人。
这种不会,不是主观意愿,像是功能缺失一样,对他来说,吃醋一种是过分复杂的情绪。
就好比一个小朋友欢欣漫天的星星闪闪亮亮,你非要跟他说天体之间的不同,这光多少年才能到达地球。
这些都太复杂了。
星星很亮,他很喜欢,他希望一直都这样。
就这么简单。
钟弥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凸起的青筋上抚了抚,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无聊。”
他轻弯起嘴角:“怎么不问我不会永远都这么爱你这句?”
“这不是实话吗?我以后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爱你啊,如果我三十几岁了,还完全维持二十几岁的相处模式,可能我也不会喜欢吧,我们一直不变,那我们两个才会很无聊,期待对方像一成不变的机器那样提供情绪价值,这也不合理。”
沈弗峥捏了捏她胳膊,手臂一伸,把人揽到怀里来。
第一次州市遇见她,离别那天下雨。
小姑娘的心动根本藏不住,眼神举止里都是露出的马脚。
她在一窗浓稠夏雨前,信口胡诌他命犯孤星,送他辟邪的小桃木无事牌,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新鲜。
拿“新鲜”这两个字形容一个女孩子,字面意思听着难免不当,流于轻浮。
他当时答,你这话也很新鲜。
如今踏踏实实把人抱在怀里,想亲就低头亲,也终于能说当日的答案。
“你真的很新鲜。”
就像春末夏初,夜雨停歇的早晨,推窗闻到第一口换季的清新空气。
整个世界都变了一样的新鲜。
睡到半夜,起床开灯,看合同,又说了好一会儿话,钟弥终于来瞌睡了。
熄了灯,沈弗峥在她身边躺下。
钟弥忽然出声:“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黑暗里,彼此体温相贴,她的声音近在咫尺:“你说你不会永远像现在这样爱我,但你会永远百分百的爱我,对吧?”
“嗯。”
睡意浮起的这一声,听来格外敷衍。
钟弥不满意,晃晃他,亲手教:“我知道你不说假话,但你这样听着特别像假话,你要复述一下。”
她刚刚用手掌撑开的一点距离,沈弗峥手臂一勾,又将彼此拉近,侧躺姿势,手臂一环便能将人紧紧困在怀里。
一低颈,话音低缓,似吻她的额头。
“永远爱你。”
对爱可能会疲倦,对你不会。
钟弥回州市过生日时,沈弗峥也有一场意外会面。
他跟孙毓静少年时就认识,仅仅通晓姓名却无交集的那种认识,毕竟京市的圈子就这么大。
但沈弗峥读书早,中间又去英国读了本硕,等他回国发展,孙毓静正好去法国读艺术了。
虽然两家人见面时非说他们之间缘分匪浅,都在欧洲留过学,但其实可以说没缘到极致,无形中一直错开,在国外连个照面都没打过。
孙小姐出身名门,也是有傲气的人,沈弗峥一直态度冷淡敷衍,她也只是遵循场面上的礼貌,私下没有任何纠缠。
她会主动找来,也叫沈弗峥意外。
她说之前几次见面,餐桌上都有双方长辈,彼此还没有深入了解过,想找个机会跟他单独聊聊。
“婚姻毕竟是大事,如果对彼此都不了解,很难说合不合适。”
话里有种不好猜的暗示。
沈弗峥也懒得猜,抽出会议前的半个小时,在一家咖啡店与孙毓静见面。
相比于彭东琳这种在生意场上跟男人厮杀也不逊色的女强人,这位孙家小姐更深谙贤内助之道,婉婉有仪,又不失精明手段。
沈家长辈都满意的联姻对象,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但今天一见,她还是叫沈弗峥刮目相看了。
沈弗峥如何宠爱一个小姑娘的事,无需特意打听,这些日子孙毓静也有听闻。
那个叫钟弥的小姑娘也不是半点长处都没有的花瓶,章载年外孙女这身份都没拿到明面上来显摆,打听了才知道,既能在马路边配合小朋友跳舞,穿上得体裙装,也能站在沈弗峥身边举杯宴京市名流,宠辱不惊这四个字算是在她身上活了。
不怪沈弗峥喜欢她。
位高权重之人,放着百花齐放的戏码不看,非要豪掷千金捧一枝独秀,自然就成了脍炙人口的饭后谈资。
豪门轶事多少年翻不出新花样,连她自己的父亲都在外有个不为人知的私生女,那又怎么样呢?见不得光就是见不得光,她从小就懂,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
他们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留学经历,也很难提供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从学校讲到专业,再讲到京市,彼此所处一个圈子,圈内八卦也都各自听过。
她先不说钟弥,讲起旁巍,说去年昌平园听戏那回见到他的女儿萍萍,小姑娘真是可爱,好好一个家庭可惜了。
“我听我婶婶说,是旁先生身边有个小明星,我倒不觉得全是那个小明星的错,彭东琳把人逼得太紧,其实只要大家各司其职,互不干涉,萍萍未必不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现在倒是可惜了。”
沈弗峥听懂她的意思,淡淡一笑:“孙小姐见解独特。”
孙毓静端起咖啡浅浅呷了一口,她脊背挺直有种胜券在握的笃定优雅,放下杯子,微笑道:“联姻是对双方都有益的合作,你有心爱之人,和你有一位得力的沈太太,这并不矛盾,沈四公子一直不肯给彼此进一步发展的机会,是觉得我善妒,不能容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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