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里,有挺拔的身姿朝她走来。
遇到了心软的神明吗?
让我上车!!!
直到看清楚来人,棠鸢仰起脸,眼瞳里有光流转,语气诧异:“费——学长?”
四年未见,费闻昭一身西服配廓形大衣,不似当年的书生气,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眸深邃狭长,让棠鸢在雪夜更觉周围凛冽。
“你怎么在这儿?”
费闻昭不由分说抽出棠鸢怀里的袋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脸颊苍白,鼻尖通红的女孩。
“来接你。”
“上车。”
车里开足了暖风,棠鸢缩瑟的身体稍微舒展,皮肤的异痒让她内心焦急,一时间忘了说话。
“你的车在哪?”
熟悉的声音让棠鸢回过神来,她指着车玻璃,“在前面——旁边有一棵冬青树!”
她看着窗外退后的树林,知趣地扁扁嘴。记了但没完全记住。
“怎么不打电话?”
费闻昭扭头瞥了一眼正在扒拉手的棠鸢,她垂下眼睑,鼻尖和脸颊被风吹得通红,还没缓过来,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泪。
“我哪里你在嘛,听说袁女士独居,我想着雪天出来不安全。”她捂着手背的风团。
找到她的车子,两人合力将车挪到路边,棠鸢戴一对藕粉色小羊皮手套,下车时费闻昭扔给她的。
说是合力,实际——
“你把控方向盘,我来推。”费闻昭独自走到车后。
“我坐在上面会不会很重啊?”棠鸢小心翼翼地问道。
费闻昭嘴角浅扬,打量了一下刚到他肩头的棠鸢:“举手之劳。”
棠鸢察觉到那抹笑,有些失神。
几年前,同样的人,相同的话,在刚刚好似又放映了一遍。
到达庄园已经快九点。路上棠鸢努力找话题进行寒暄,让车里氛围不至于太冷,费闻昭专注开车,两人一问一答。
真正置身私人庄园,棠鸢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中式别墅坐落其间,大约是徽派建筑。棠鸢不懂,但白墙黛瓦,色泽典雅大气。
尽管覆盖了一层雪,棠鸢仍能看清楚露天游泳池,廊亭花园和假山。鹅卵石小径曲折迂回,道边有结薄冰的小水池,隐约有冰下的水声传来,清冽悦耳。
不过花草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前院的梧桐更显稀稀落落。
“袁女士这庄园合法吗?”
棠鸢并肩与费闻昭走着,不安分地东张西望,一副惊喜的神色,然后降低声音偷偷问道。
“合法,这块地都是她的。”
棠鸢只想呐喊:要是我住这里,拍摄还租什么摄影棚子,买什么公园门票啊!!!
“不过她很少住在这里,以后或许会移交商用。”
“那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棠鸢脱口而出。她心思在观赏,没注意费闻昭停住脚步。
转身,费闻昭只是望着她,雪在他的大衣上经久不化,成为点缀。
棠鸢以为他不知如何启口,便轻松一笑:“管家是不是?我听说现在很多豪门请高学历的管家和家庭教师兼职呢。”
费闻昭眉目舒展,忍着笑意,快步走到棠鸢身边。
“嗯,你猜的没错。”他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棠鸢听后嘿嘿笑着。
下一秒,她看到费闻昭抬起手。
轻轻拨去她发上的雪。
“是棠小姐吧?快进来。”
棠鸢闻声朝台阶上看去,袁女士已经在檐下迎接他们。
传闻袁女士已到了不惑之年,育有一女。棠鸢看着她紧了紧燕麦色高领针织外的咖色披肩,衬得光洁的皮肤愈发细白,在背后暖光下散发着优雅与温暖,是女作家独有的知性气质。
“您好袁女士,我是棠鸢。”
站在偌大的客厅,她环视四周古色古香的红花梨木家具,玄关的迎客松盆景,晕染效果的地砖,墙板大多是雕花,满满的历史沉淀感。
棠鸢身心都舒畅起来。
“小棠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临时换了住处,一路开车不容易吧。”
袁清安晚上在给女儿读绘本,还是费闻昭提醒她,你预约的设计师还没到。
刚刚在门外的一切她都尽收眼底。
“袁女士,我大概了解了您的需求,有一些初步设计想法,想和您谈谈看看您的意见。”
棠鸢在袁清安盛情下喝了清茶,正准备拿出设计案例和样衣开始进入工作。
“小棠不用着急,先喝杯茶暖暖,我叫袁清安,你可以叫我安姐。”
不等棠鸢说话,袁清安声音轻快,“成年后自己改的名字,以前喜欢读李清照的词,但总觉袁易安吧又不太好听,就两者结合一下,哈哈。”
俏皮的解释一下子让棠鸢放松下来。
“清安很好听哎。”
棠鸢品着名字,抿一口新茶,茶盏是青绿釉色,像冬天里的一抹生机。
手背上的红色风团还未消下,棠鸢尽力按耐着不去碰它,藏在袖子里。
“热水袋。”
费闻昭不知从哪里出来,将热水袋放到棠鸢身侧的边几上,然后坐到了中间的沙发,不再多言,慵懒地向后靠着,全然不顾袁清安的挑眉和棠鸢的惶恐。
“谢谢。”棠鸢压低声音,接过热水袋压在手上,挡住那突兀的疹子。
这是费闻昭今晚第二次救她。
大概是主人的客人要照顾周全,或是念及同窗情,这点道理她明白。
“这里没有抗过敏药,需要的话一会儿可以泡个热水澡。”
说完,费闻昭将眼镜卸下,轻揉着眉头。
“过敏了小棠?”袁清安担心地问道。
“小毛病寻麻疹,没关系的,过会儿就好了。”
“小棠和闻昭看来彼此很熟悉啊?”
袁清安边沏茶边笑着问起。
该来的还是来了,棠鸢本想用微笑应付过去,没想到旁边的费闻昭已经嘴唇轻启。
“不熟。”
“……”
“嗯确实是这样,他是学长,我们不同系。”
棠鸢不看费闻昭的方向,专心捧着茶杯应和,热气熏着脸颊很惬意。
未发现此刻费闻昭的神色一顿,他似有似无地抿了下唇,不再言语。
袁清安轻笑缓解尴尬,转移话题:“小棠,工作室是你个人创业还是和朋友一起的?”
“是我个人的。”
“哦是吗,现在的年轻人很厉害啊。”
“安姐,这些是我之前设计的一些图稿,都有成品在我工作室,您先挑选一下中意的样式、风格,比如……”
棠鸢正翻着文件滔滔不绝,打算长谈一下。扭头发现袁女士已经站起身子。
“小棠,你看外面大雪封路,今晚你先住下,这些我们明天细聊好吗?我的小女儿在楼上休息了,我想早些去陪陪她,小孩子睡觉不安分。”
“西边客房是你的房间,”袁清安拿来一身睡衣和浴巾,塞在棠鸢手里,“这是干净的睡衣,你先用着。下雪天冷,连累你身体也遭了罪,快去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的早点休息。”
“闻昭,去给小棠准备热水。”
棠鸢不知如何应答,只好乖巧点头道:“好的谢谢安姐。”
“没什么事我先上去了。”
望着袁清安上楼远去的背影,棠鸢又跌坐回沙发。
既来之则安之。
其实之前也有过上门定制,在客户家过夜的情况,不过那都是在通宵改设计稿。
上门定制并不是行业规则,只是现在懒人经济发达起来,干洗店都已经有上门取件的服务了。
一些客人并不想花时间专门到工作室去交流,亦或者约定时间场所,更多是线上交谈,但棠鸢因为线上沟通表达不够清晰的弊端,曾错失三位顾客。
所以后来她干脆设身处地去设计,效果良好。
只是此刻客厅只剩下她和费闻昭两个人。时间又陷入了怪圈,走的很慢,而棠鸢手里的茶很快喝完了。
“费学长,今天谢谢你出手相救,不然我可能到不了庄园就冻死在路边了哈哈。推完车我看你的手好像也冻红了,用不用抹点冻疮药?”
费闻昭抬眸,将冷冷的镜片架起,声音好似也闪出刀光。
“不用管我。”
“你房间隔壁有浴室,把手向右是热水。”
费闻昭起身,目光瞥向棠鸢的手:“快去。”
棠鸢套近乎没成功。她明天要和费闻昭好好谈谈,好让她以后有机会免费来拍摄。
对别人来说,人脉是钱脉,在她这里,人脉就是省钱脉~
不过费大校草好像比大学时更冷淡和不近人情,领口紧系的扣子和令人仰望的高度,增添了不怒自威的低气压。
一句“不熟”,让她本觉得偶遇老同学的亲密冲淡不少。
她其实还想问一问,毕业后他留学的事,或者问问工作待遇如何,聊一聊打工人的专属话题不好吗。
她回到房间,在镜子看到里后背也有不少红色疹子印记已经淡去一些,还隐约有痒感。
浴室大而明亮,中式壁龛和实木条装饰,以及抬头就能看到的金色石材画,她都很喜欢。
她沉溺在温暖的泡泡浴里昏昏欲睡。
直到传来敲门声,棠鸢才如梦初醒,揉着惺忪睡眼,迷迷蒙蒙从水中坐起。
浴室的敲门声?
“给你送东西。”
她忽然想起来忘了反锁浴室门——
“啊啊啊你别进来!”
费闻昭的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低沉的嗓音变得有磁性。
意识到自己占用太久洗漱间,棠鸢在浴室内左右晃动确定外面没有人影,慌不择路边系扣子边趿着拖鞋开门,打算溜回卧室。
不料低着头刚迈出一步,撞到了人墙,还把对方踩了一脚。
她湿漉漉的抬起头,未擦干的水从发梢顺着细白脖颈流入胸前,潮红未褪,杏眼氤氲上水汽,潋滟至极。
费闻昭也没料到棠鸢会这样突然出现,连睡衣扣子都扣岔了,他指了指女孩露出的一截纤细腰肢。
喉结克制着轻轻滚动,飘来一句:
“扣子错了。”
棠鸢有些尴尬地笑了下,弯腰捂着肚子溜走。
费闻昭听到门关好,正要走进洗漱间,背后传来一句小小的:“不好意思……”
他扭头看到棠鸢大半个身子躲在卧室门后,只开了小缝,探出脑袋,又倏地将脑袋收回。
费闻昭眼尾眯起,目光柔和。
她好像总是这样莽莽撞撞地就出现在他面前。
现在是,四年前也是。
浴室里,属于棠鸢的香气弥漫,镜子上雾气迷蒙,费闻昭用手抹去水珠,在模糊中凝视着自己。
刚刚说不熟,不知道她会生气吗。
他只是不想让他后妈袁清安插手感情的事。
毕竟袁清安从高中就喜欢撮合他和其他女生,还想以他为小说男主,写一些小女生爱看的言情小说。
不然怎么会亲切地让棠鸢留宿,还住在费闻昭原来的房间?
眼前闪现刚才的一幕,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去那些难以名状的躁动。
一夜好眠。
棠鸢累到忘记定闹钟,晨起看到袁清安、费闻昭和一个自然卷的可爱小女孩,在落地窗前的餐桌前吃早饭,不了解的看过去,只觉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棠鸢对自己睡到现在正陷入难堪,不知怎么打招呼时,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有姐姐!”
费团团看到棠鸢时,乌黑的瞳仁亮起来,终于有新朋友和她玩了!她四岁了,再也不想对着布娃娃玩过家家了!
新朋友看起来很漂亮,和她一样脸颊有肉肉。
她跳下餐椅,摇着屁股飞奔向棠鸢:“漂酿姐姐,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棠鸢又浅浅笑起来,揉揉费团团的小卷毛,点点头。
“昨天累坏了吧小棠,快来吃早餐。”袁清安拿来牛奶。
棠鸢在费闻昭对面坐下,费闻昭移了一块贝果到她面前。
费团团则热情得要帮棠鸢抹果酱。
“看来团团很喜欢小棠姐姐啊。”袁清安爽朗的笑,总让人心情大好。
棠鸢吃得很快,她要赶紧投入工作,不能借出差摸鱼了,赚钱要紧啊!
手机响起,是她工作室的客服小敏。
“怎么啦小敏?”棠鸢一边接电话,一边接过费团团源源不断塞到她手里的香蕉、车厘子……
“小棠姐,上次蒋小姐的宋制褙子和百迭裙的成衣赶出来了吗?她今天打电话问一下进度。”
棠鸢看了下日期,已经到了承诺的时间。昨天她正好把成衣带到庄园。
“衣服在我这,我被大雪困在郊区了,我想想办法吧。”
她看着身后庄园里厚厚的大雪,想到昨夜的坡路,脸上浮出愁容。
从创业开始,她的原则便是守时完成设计。哪怕她熬夜赶工到天亮,也不能耽误客人的时间。
“小棠姐姐,电话是你男朋友打来的吗?”好奇宝宝费团团。
“团团,不可以不礼貌哦,这是姐姐的个人隐私。”
袁清安将团团拉到怀里,捏捏她的小脸,喂了一个草莓。
“哈哈没事的啦,姐姐没有男朋友,是朋友打来的。”
费闻昭翻着杂志没有抬头。
接着棠鸢试探地问道,“安姐,你们这里还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吗,比如电动车、共享单车之类的?”
“没有啊小棠,是有什么急事吗?”
“今天约好给一个客户送成衣,不想耽误她的拍摄。但我的车又……”棠鸢欲言又止。
她最怕麻烦别人。
“简单呀,让闻昭送你就好啦,正好有一辆四驱车停在车库。”袁清安说着就去包里找钥匙。
收拾好东西,棠鸢跟在费闻昭后面出了门,他人高腿长,棠鸢加快了脚步。
“路上滑,你们一定小心啊——”
“小棠姐姐快回来,我等你哦——”费团团在门口挥着小粉拳。
不得不说,袁清安一家人是上门设计以来,让她感受最温暖的。
她回头的那一瞬甚至在想,这些如果是她的家人多好。
棠鸢在副驾驶坐的并不心安理得,她的难为情达到顶点,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扁扁嘴收了回去。
“我早上联系过拖车公司了,可能会晚点到。”
“哦谢谢谢谢。”她都忘记了自己的爱车还停在风雪中。
气温很低,路上的雪完整而洁白,没有消融的痕迹。
费闻昭开的很慢,但很稳。
“衣服送到哪?”
“先去我的工作室可以吗?”
棠鸢本来约定在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公园口,但昨晚她在房间发现了一本袁清安所著的书,是一本明朝背景下的爱情小说。里面对主角衣服的描写,让她充满了画面感。她想带一些明制长衫和马面裙,和袁清安好好交流下。
“地址发给我。”
此刻棠鸢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费闻昭的联系方式。
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吐了吐舌头,赶紧调出导航,架在费闻昭面前的手机支架上。
费闻昭向棠鸢移过来的手看了一秒。
“手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好啦!”她声音甜亮,说到这里,棠鸢想起他给的暖水袋。
“你怎么知道我有寻麻疹呢?”
“曾经有个朋友和你一样。”费闻昭淡淡回应。
“现在确实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女孩,但医生说没办法根治,哎。”
以前她看过一个金句,“爱情像麻疹,人人有份”,为了追求句子意境浪漫。现在想来,如果爱情是寻麻疹,那她宁可不要。
退!退!退!
不似昨天的死水微澜,这次一路上两人你来我往,彼此放松着聊天,竟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
在一众杂货店的招牌中,“初棠工作室”的广告脱颖而出。倒也是一股清流。
棠鸢不自然地笑着,脸上有些羞赧,一直紧抿着唇。
“房租太贵,好不容易租到的。”她走在前面,招手示意,“上来看看。”
虽处在闹市,但工作室里的陈设别有洞天,看得出来很用心地布置,分设了打版区和布料、辅料区,井井有条。除了整齐挂满的各式服装架,还有许多创意写真。
“有些小,但够用了,”棠鸢边走边介绍,嗓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轻快和自豪,眸中尽是笑意,毕竟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心头爱,“等我赚钱了就换大的哈哈。”
费闻昭环视着工作室,抿着薄唇未说话。
不一会儿蒋小姐就到了,她的高跟鞋踩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棠鸢把衣服细节给蒋小姐一一过目。
“哎呀小棠,不用看啦,我信得过你。”蒋依凡撩起卷发,爽快地结了尾款。
棠鸢眉开眼笑:“蒋小姐,有需要再联系我哦。”
“对了,小棠,我这次回去给你物色了一个不错的对象,是我老公的堂弟,小伙子长得蛮帅,我见他第一面就想赶紧介绍给你,这不赶紧来了。”
蒋依凡说着就在手机上翻找照片,“他是颂风集团的一名销售经理,我一听,这不和小棠绝配吗,如果你们俩谈恋爱了,那你的工作室知名度都能免费打出去——毕竟那可是颂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