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母蛊一入体,便是奔着要人性命去的。
因为取过了一次蛊虫,周曼娘动作很快。
她将重新取出的母蛊,放在了铁皮盒子里,交由几个军医辨认,便都确定了这就是控制子蛊的蛊虫。
证据确凿,那被重新拖入殿中的梁妃,面如死灰。
她脸上没了半点方才的嚣张跋扈。
便是在这边的宫人,将堵住了她嘴的绫帕取出后,她亦是沉默非常,和刚才被拖拽进来之时截然不同。
温月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蛊虫哪来的?”
梁妃眼眸动了动,却依旧沉默不语。
但殿内的朝臣也并非傻子,在那母蛊取出之后,便有无数人抬眸看向了景康王。
梁妃是景康王的生母,即便是她咬死了这件事情跟景康王无关,却也不是她说了就行的。
梁妃在这些人的视线当中,终是颤抖了起来,她忽地抬头道:“这事跟别人无关,是我自己做的。”
她微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抬头讥讽地看向了温月声:“我梁家上下均是遭到了你的毒手。”
“连我自己也被打入了冷宫,我要给家中之人报仇,便只有复宠这一条路,我为了能够尽快复宠,当然是得要用些手段。”她说到了这里,竟是还冷笑了下:“若说皇上是我害的,倒也不尽然。”
“如若不是你这个贱人,我今日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你今日怎么还有脸审问我的啊?一切不都是因你而起吗?”
事到如今,她依旧不知悔改。
甚至还将自己犯下的过错,都怪罪到了他人的头上。
可她面对的人是温月声。
温月声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就从未怕过任何人的污蔑。
她对梁妃的话,甚至连点反应都没有,只冷声道:“拖出去,用刑。”
梁妃那张脸,瞬间便僵住了。
她抬头想去看景康王,却见景康王始终背对着她,一言不发,说是母子,可此刻的表现却更像是陌生人。
梁妃眼眸闪烁了片刻,终是垂下了头去。
她如今已经落入了这般田地之中,眼下自是不能再拖累景康王了。
殿前军快步进了殿内。
温月声面无表情:“杖三十。”
梁妃一回头,就看见那些将士快步朝她走了过来,她心下害怕,当即失声尖叫了起来。
却没想到,她这凄厉的哭叫声没喝住面前的将士,反倒将龙床上的皇帝吵醒了。
“圣上!”高泉瞥见皇帝的手动了一下,当下险些哭出声来。
那苦恼不休的梁妃瞬间愣住,抬头去看。
这一眼对上的,就是皇帝那双冷沉的眼,梁妃当下忍耐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高泉拉开了帘帐,将皇帝搀扶着坐了起来。
皇帝面无血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张面容憔悴到了极点。
蛊虫被取出之后,他整个人看着,近乎老了二十岁。
那双从前威慑力十足的眼眸,如今竟也出现了沧桑之感,看着浑浊不堪。
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皇帝却不似之前那般暴怒。
他只是远远地这么坐着,看着那梁妃。
同床共枕三十来年,梁妃对皇帝亦是惧怕的,她在皇帝这般目光注视之下,竟是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底下的朝臣见到皇帝清醒了,便欲上前行礼,却被皇帝制止了。
蛊虫刚清,皇帝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眼下便是连说话都困难。
但在这般情况之下,他依旧握着高泉的手坐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梁妃还有景康王的身上,静看了梁妃片刻之后,目光深沉地看向了景康王。
可因他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他只来得及轻声交代了高泉两句话,便又昏睡了过去。
皇帝再次昏迷后,这边的朝臣俱是都退出了偏殿中,只留了几个御医在殿内。
高泉同他们一并出来,声调艰涩地道:“皇上有令,此番事情,皆全权交由思宁郡主处置。”
底下的朝臣微顿,随后齐声道:“臣等遵旨。”
皇帝此番遭逢重创,身体损伤极大,如今竟是连处置梁妃都做不到了,这边的所有朝臣,俱是心绪复杂。
那边,梁妃的嘴也很硬。
温月声手底下的将士下手很重,三十杖打完,她身上已经是血红一片。
人亦是无法动弹,只能被几个将士拖拽到了殿外。
因她还未招供,所以底下的人留了手,并未将其打死。
但身体的剧痛之下,她仍旧是死咬着牙不肯开口。
无论严伟如何审问,她都道是这件事情是她自己的主张。
梁妃趴在了殿外,一字一顿地道:“蛊虫之事,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所为,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温月声,你要杀就杀,想要屈打成招……”她仰起头,所能够看见的,也仅仅只是一片黑色的裙角。
梁妃讥笑:“呸!”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温月声站在了殿上,闻言没有任何的表情。
在她的嘶吼和咒骂声中,温月声冷声道:“来人。”
梁妃微顿,不以为然。
在今日皇帝开口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温月声又能够拿她如何?总归不过就是把她斩杀了。
她就算是死了,温月声也休想要从她的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话。
她自顾自地笑着,声音癫狂。
却听温月声道:“将她在冷宫时,与之来往的所有人,全数扣下。”
和梁妃有过所有来往的人……自然也包括了景康王。
梁妃神色骤变,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温月声。
当着她的面,殿前军将士蜂拥而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直接扣下了景康王。
景康王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在被扣住双手时,亦是没有任何的反抗,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他将面容低垂了下去,身侧的人再也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色。
梁妃看在了眼中,不由得暴怒,她高声道:“温月声,我已经说了,这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是聋了吗?”
她还欲再骂,就看见眼前的黑色裙角动了一下,温月声抬步往前,没有任何情绪地道:“你说了我便要信?”
梁妃暴声道:“你这贱人,你不得好死,当初这蛊虫,我就不应该下给皇帝,而是该让你这个贱人吃了才是!”
温月声在她暴怒的目光之下,骤然躬身扣住了她的下巴。
猝不及防,梁妃对上了她那双冷淡黝黑的眼瞳,浑身瑟缩了下。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到面前的人冷声道:“这么喜欢给人下蛊,那正好。”
温月声甩开她的下巴,用绫帕擦拭着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道:
“把刚才取出来的蛊虫,全部喂给她。”
梁妃当下惊恐不已,却听她冷声道:“看着她咽下去。”
“是!”
梁妃终究是自食恶果,在吞食了三条蛊虫之后,暴毙身亡。
三条身带着剧毒的蛊虫作用之下,她死状尤其恐怖。
但比起梁妃,朝中众臣更为关心的,还是皇帝的身子。
一连半月,皇帝都处在了昏迷之中,蛊虫侵蚀的身体,甚至难以支撑皇帝正常起身。
休朝半个月,朝中气氛越发沉郁。
在这般情况下,有些东西便不得不被提及起来了。
皇帝龙体欠安,朝中无人把控,短时间内尚且还好,若时间长了,只怕早晚会生变。
虽说如今朝中有温月声坐镇,在其手握重兵的情况下,无人胆敢生出旁的心思来,但龙椅之上一日无人,底下的朝臣心中就不可能安定下来。
皇帝的身体在多位御医的调理之下,已经渐渐恢复了些许,但若想要完全恢复,谁都知晓是必不可能的了。
这般情况之下,立储之事迫在眉睫。
至于立谁……
若是此前的话,或许这件事情还会有所争议。
可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朝中的成年王爷一共也就四位,大皇子身亡之后,直接被贬为了庶人。
而其身后之后没多久,膝下唯一的子嗣亦是夭折。
二王爷景康王,其母涉及到了利用蛊虫控制皇帝,并且还企图插手军权大事的谋逆之事中,梁妃伏诛后,他亦是被扣留在了大理寺之中。
此后的半个多近一个月之内,半点音讯也无。
大理寺每日里忙里忙外,严伟的面色也一日日更加难看,光是从这些细微末节之上,便几乎可以断定,景康王与蛊毒之事,只怕并非是毫无关系。
就算是他当真和这些事情无关,有这么一个犯下重罪的生母,他本人亦是不可能成为皇储了。
三王爷渭阳王,因遭奸人暗害,终身不得生育。
这件事情对于寻常的普通百姓都是大事,何况是日后的一国之君。
一个注定不会有着自己子嗣的王爷,是不可能成为储君的。
尤其,是在存在其他能够继承皇位的王爷的前提下。
四个王爷,一死一废,一个还身处狱中。
这皇储之位,便必然是永安王萧缙的囊中之物了。
萧缙本身便是中宫嫡子,其实在大皇子伏诛之后,他便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更别提镇国公及皇后一直以来,都不像是此前的端妃、梁妃之流行事肆意。
皇后素有贤名,镇国公更是朝中重臣。
萧缙品性也不似另外几位王爷那般有所缺陷。
在立储的风声传出来了之后,整个镇国公府一脉,包括皇后,甚至连萧缙已经定下来的正妃、侧妃在内,行事都格外谨慎。
未曾行将踏错一步,甚至还尤为注意起来了言行。
因镇国公府内有个小厮说错了话,误称萧缙为太子,当日便被家中处置了。
镇国公夫人还敲打了底下的下人,不许张扬,不许胡乱称呼,更不许在外胡作非为。
镇国公府上越是如此,便越发让人觉得,萧缙是可以担任皇储之位的。
待得进入了七月之后,天气逐渐炎热。
皇帝身体调养了一月,却仍旧只能够处理一下最为基本的公务,朝中的臣子,到底是坐不住了。
皇帝膝下四个皇子之中,如今只有萧缙具备了立储的条件。
所以,在有些人的眼中,立储这件事情,几乎是不需要有任何争议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皇帝好不容易起身,勉强早朝的情况下,主动站出来提及立储之事的朝臣,并不算多。
且这些朝臣,大多并不是朝中重臣。
很大一部分,都是笃定萧缙必然登基,想要在此时争得些许功劳的世家。
而类似于掌着话语权的王进之、吕阁老等一众内阁阁老和学士,近乎都没有表态。
除此之外,镇国公为了避嫌,自不会在此时开口。
而战功赫赫的忠勇侯、陆振国之流,要么不在京中,要么问了也是回复一封奏折,上书曰——臣不知。
无比磊落的三个字。
早朝只进行了小半个时辰,因着皇帝身体支撑不住,便提前结束了,离开太和殿时,王进之脸上的表情格外地精彩。
“这一个个的,就差说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了。”王进之怒极反笑:“这可是立储,国储乃是一国之本,你看看,他们这是个什么态度!?”
吕阁老冷眼看他:“你倒是十分有态度,怎不见你在朝中表态呢?”
王进之被他噎了一下,一时无言。
好半晌才道:“这也不怪我,你难道心中没有想法?”
若说是从前也就罢了,总归是在矮子里拔高个,永安王至少比起那几个残暴无道的要好上许多。
可在明知道能够有着更好选择的前提下,再让他拥护永安王,这话他便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而且……
王进之抬眼看了下百官行进的队伍,轻叹了口气。
今日早朝的人中,并没有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温月声入天慈寺内清修,已有数日未曾出现。
王进之看着,不知为何,心中十分的不爽利。
他忍了片刻,到底没忍住道:“大徽的江山,是郡主守下来的,昊周的铁骑,是郡主赶走的,就连皇上被奸人所害,此事都是郡主揭破。”
“有的人不辞辛劳,为大徽殚精竭虑,死守沙场,几乎可以称得上一句劳苦功高。”他微顿后,复又道:“而有的人,连带着沙场都未有触及,身在富贵窝,便能够坐享其成。”
“日后若真的得登大位,少不得还要高高端坐着,差使着底下的人镇守边疆。”
他说到了此处,面色已经是越发地难看,沉声道:“这天道,有时候也实在是不公。”
吕阁老难得没有说些什么,只抬眼看向了天际。
已经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时节,可这几日里,天气总是格外闷热,不似往年的夏日那般晴朗,甚至连碧蓝的天际都看不见。
只有沉闷非常的天,还有燥热的气候,和在这闷热之下难以落下的雨水。
沉甸甸的压在了人的心头上,着实令人烦闷。
与他们同行的,还另有几位阁老,皆是清流一派之人,吕阁老身侧的吴阁老闻言,只沉声道:“即便是如此,最后得登大位的人,也只能是永安王。”
“血脉传承,男子当政,千百年都是如此。郡主素有贤才不假,但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女子。”吴阁老说罢,抬眸与王进之对视:“是女子,便没有越过了正经的中宫嫡出之子当上皇储的道理。”
“若非要如此,那便是与千百年来的伦理作对。”
王进之眼眸微沉,闻言不语。
以理而言,确实如此。哪怕是如今皇帝膝下已无子嗣,温月声想要成为皇储,都尚且不易。
何况她的面前横立着的,是最为有资格成为皇储的萧缙。
中宫嫡子,出身正统,品行优良。
就连带着他们,也说不出半句不是来。
所以,温月声亲自守下来的这个天下,到底还是只能够交到了他人的手中吗?
今日这闷热的天,在积攒了好些时日的热气后,终是在午后,洋洋洒洒落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如注,倾洒了整个京城。
令得整个街道之上,空无一人,唯有雨声阵阵。
连绵不绝的雨水,较之夏日不绝于耳的蝉声,还要惹人烦闷。
天慈寺之内的登高亭中。
暴雨渐停,暑热散去之后多了几分的清凉。
温月声临风而立,细雨并着冷风,卷起了她玄黑色的袍角。
她垂眸,看着底下走动的香客,或是撑着伞,或是步履匆匆地躲雨,眼眸里没有半点的情绪。
晏陵站在了她的身后,淡声道:“……翰林院内,已经开始拟定册立皇储的圣旨。”
温月声静默不言。
暴雨过后的京城格外安静。
从登高亭处往下看,便能看见山脚下已经多了几个走街串巷的挑货郎,有香客从寺庙中出来,驻足在了货郎面前。
这般情景,与黄沙漫天的边疆俨然区分了开来。
光就这么看着,倒颇有些国泰民安之景象。
温月声抬眸,收回了视线,她看向了远方,声色冷淡地道:“待得世间安定,一切均得以平复之际,世上便不再需要只懂得屠戮的杀器。”
前世便是如此。
在丧尸彻底灭绝之后,作为唯一一个存活着的实验体,她便不被需要了。
不仅不被需要,且还被人深切地忌惮着。
末世最后三年,几乎是她走到了哪里,身边都有着数十人跟随。
明面上是联盟政府派到了她的身边,来照顾她起居的人。
实际上他们都清楚,这些人的主要作用,在于看管。
丧尸已经灭绝,她这样不通感情的杀器,反倒成为了和平年代里的不安定因素。
他们唯恐她会失控,所以她但凡离开居所一步,必定是无数人跟随。
且这样的安宁日子过了几年,有些人在午夜梦魇之时,仍旧会想起当初丧尸围城的日子。
他们害怕那种噩梦再次浮现。
所以即便是忌惮她,却又不得不好好地留下她。
因为一旦丧尸再度出现,只有她这样非人类的实验体,才可以抵挡。
需要她,却又不希望她过多的出现,也不希望她侵扰到了正常人的生活,甚至希望她只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杀人机器,同样也只是一种工具。
在和平年代,这样拥有强大威慑力的工具,是不会受到任何欢迎的。
晏陵眸光发沉,抬眸看向了她。
这一眼能够看见的,只有她未带情绪的侧脸。
他听得她平静的嗓音道:“不受欢迎的工具,其最终的下场,都是遭到冰冻或是埋葬。”
“待得危机再现时,才会有它重新面世的一日。”
晏陵静默许久,终是开了口,他声音很是轻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那便到最高的位置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