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灿在家中并不得宠,他能够翻身,全倚仗了他有一手驯兽的好本领,通过这些凶残的小宠物,来讨得主子欢心。
什么都准备好了,爱宠、爱宠的玩具,另还有一头此前他驯养了非常之久,被主子夸赞过好几次可爱的狼。
打算在这边来一场虎狼斗,甚至还特地叫人清了场子。
这片山林底下,原本是有人驻守着的。
但是因为这个贱女人逃脱了,梁灿怕走漏了风声,这才勒令底下的人全部进山搜人。
山林底下看守的人松散了,这才让温月声一行人上了山。
这片山林并非是通往行宫的主干道,只是从这边前往行宫的话,会比从主干道走更近一些。
他也没料到会真的会有人在这个时候闯进来,更想不到的是,好戏还没开场,他的爱宠就已经死透了。
梁灿眼中一片阴霾。
他已经在主子面前放出了豪言壮语,说这两头凶兽的表现,一定会让主子满意。
可这会却先死了一头……
若主子不高兴,那他今日怕也是难以逃脱。
他将丫鬟当成是爱宠的玩具,同样的,主子也不过是把他当成个尚且能用的玩具罢了。
思及此,梁灿的表情更差。
他刚才看见温月声时,哪怕看见了温月声手里的弓箭,也还是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情跟温月声无关,爱宠横死,他必定要找出那个杀了爱宠的人来。
他虽做不了什么,可他主子却不是个好招惹的。
若找出了这个凶手,今日他必定要让对方为爱宠偿命。
如今骤然听得温月声这番话,他深觉荒谬的同时,又起了番心思。
他那双阴恻恻的眼,从温月声的身上划过,先是落到了那个已经昏厥过去的宫人身上,只一顿,便看向了温月声身后的谷雨。
梁灿低笑了下:“虽不知郡主是打算为谁人遮掩,但既然你说了我这爱宠是你杀的,那……”
“郡主总该赔偿我些什么吧?”
他压根不觉得温月声这么一个瘦弱的女子,能有击杀猛虎的能力。
也没有把温月声手中的弓箭放在了眼里。
从来就没听说思宁郡主擅长骑射,这京中的女子来狩猎场,寻常是连个兔子山鸡都不敢杀,还敢杀虎?
温月声见他这般,竟还抬手将手中的弓箭扔了。
她抬手抚了一下腕间的蜜蜡佛珠,声音冷淡:“你想要什么?”
梁灿丝毫没有觉得不对,他甚至没去想温月声为何要替人遮掩,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温月声在这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比起这些,他如今唯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虎狼斗既然看不成了,那给主子看一些更为有趣的东西,不是更好?
尤其……
他豢养凶兽的事情,温月声也已经知道了,总得要付出些什么吧。
对方是郡主,他确实招惹不起。
但,要一个新玩具,总还是能行的。
他目光落在了谷雨的身上,那眼神里边透出来的打量和阴沉的笑意,让谷雨有些不寒而栗。
“这头大虫,是从关东运来的,一路耗费诸多。来得珍惜,且还是我的心头好,如今就这般枉死了,我也实在是难受非常。”
“好在除了它之外,我今日还带有另外一头宝贝,只是原本准备给爱宠的玩具,现在也脏了。”
他说话时,瞥了一眼那个躺在了地上蜷缩着的女人。
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却叫谷雨胆寒不已。
这个梁灿,竟是用活生生的人,当成是那些凶兽的玩具!
然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梁灿的下一句话,便叫她惊恐不已。
“这样吧,郡主便将你身边的这个婢女送与我,便算是今日的赔偿了。”
梁灿说着,甚至还笑了下。
那阴鸷的目光里,隐隐还带着几分兴奋的神色。
看温月声身边的这丫鬟的打扮,显然是她跟前得脸的丫鬟。
让郡主的丫鬟来给他的爱宠做玩具,想来也不比虎狼斗差多少。
谷雨听着,腿便是一软,后背浸出了冷汗。
她知道郡主不会将她送给眼前的人,但这个梁灿所做出来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发指。
甚至她都能想象得到,那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子,此前究竟遭遇了多少恐怖的事情。
堂堂梁府公子,怎能做出这般歹毒的事来?
“郡主以为如何?”梁灿说着,抬步朝着温月声的方向靠近。
他越看越是满意,这丫鬟养得细皮嫩肉的,倒是比他府中那些残次品要好上许多。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的提议甚是不错,一头大虫价值几何,是寻常人难以想象得到的,只换一个丫鬟,那都是他亏了。
走近了后,他发现谷雨虽然害怕,但却不像他府中的那些,轻而易举的就被吓破了胆子时。
他当下兴味更重。
当初留下这个给大虫玩的丫鬟,就是因为那丫鬟求生意志实在是强。
寻常人被凶兽追咬,熬不过两三下,便要昏厥过去。
不懂反抗,也不会逃跑,着实没有意思。
而这种拼死了都想活着的人,在被追逐时,展现出来的求生意识,才是最为有趣的东西。
想来主子应当也会喜欢,说不准还能多留她几日,让她养养身上的伤,再陪着爱宠玩。
思及此,梁灿面上的笑意更甚。
只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谷雨虽然镇定,但到底会害怕,听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会惊慌不已。
而温月声,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的情绪。
听完这梁灿的话之后,她抬眸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冰冷如刀,带着彻骨的寒意。
她道:“行。”
梁灿当即大喜,伸出手去,便要抓住了那谷雨,往自己的身边带。
然而他的手才伸到了半空,连碰都没能碰到了谷雨,便被人截住。
梁灿愣了下,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了温月声。
然而一回头,对上的就是一双漆黑如墨般的眼眸。
他未能深思,就听得咔擦一声巨响。
“啊——”他的手,竟是被眼前的人,隔着衣物,生生折断。
梁灿痛到近乎昏厥,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去。
“你、你……”他头冒虚汗,剧痛之下,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月声从一开始,说得都不是假话。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吃痛着,想要伸出手掰开温月声的手,却不想温月声已经松开了他。
不等他松了一口气,她便抬腿,毫不犹豫地踹向他的右腿。
又是一记巨响。
“呃!”梁灿双眸大睁,这次是连呼痛都做不到了。
他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颤抖,冷汗和眼泪糊了一眼,模糊之中,他看见了不远处倒在了地上的女人。
……和他如今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动作。
那道冰冷的嗓音,在他的头顶上响了起来。
温月声俯视着地上的人,面无表情地道:“你喜欢将人当成是凶兽的玩具?”
慌乱之际,剧烈的求生欲笼罩着梁灿。
他是切身感受到了那些丫鬟,在被凶兽追咬时,所遭受到的一切了。
他疯狂地摇头,口中低低地喊:“不、不……我没。”
温月声抬手,伸向了谷雨。
她冷声道:“肉香粉。”
谷雨愣了下,反应过来,从贴身带着的几个小瓷瓶中,找出了一个粉色的瓶子,递给了温月声。
周曼娘到了公主府之后,调配了非常多常用的药物和香膏,还有特制的檀香,让她随身带在了身边,方便温月声使用。
而这个肉香粉……
其实不是任何一种药物或者是香膏。
这是前几日陆青淮身子恢复了之后,非得要闹着吃肉。
周曼娘不让他吃,又受不住他闹腾,便熬制了这种独特的肉香粉。
和名字一样,这东西加在了任何一种菜肴里,都会散发出极致的肉香味。
按照陆青淮的话来说,那就是方圆十里的狗闻了,都会对这个味道垂涎欲滴。
因为陆青淮吃的东西里都有放肉香粉,谷雨便随身也带了一瓶。
一个小瓷瓶内装着的肉香粉,大概是十顿饭的量。
温月声接过了那个粉色的小瓷瓶,拔开了瓶塞。
她冷眼看着那痛苦哀嚎,不断求饶的梁灿,将一整瓶肉香粉,全部洒在了他的身上。
粉色的粉末飘散在了空中,被阳光一照,好似天上落下了无数如梦似幻的粉色烟尘一般。
肉香粉尽数洒落在了他的身上,香味四溢的瞬间,山林深处,骤然传来了一声胜过一声的狼嚎。
“嗷呜!嗷呜——”
声音越来越急切,越来越高昂。
伴随着这狼嚎声连连,在梁灿耳边响起了一道冷硬的,叫人如坠深渊般的嗓音。
温月声道:“那便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看你那爱宠,究竟还能不能认出来你。”
温月声撒完粉末,将小瓷瓶递给了谷雨。
周曼娘嘱咐过,这装粉末的瓶子可以反复利用,别直接丢了。
谷雨还没将东西收起来,抬眸就看见了两个人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神色疏冷,竟是那位晏陵晏大人。
谷雨心下一慌,想都没想,直接伸开了双臂拦住了面前的两个人,闭着眼睛道:“郡主快走,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
跟着晏陵一并过来的涤竹:……
温月声正用绫帕擦着自己的手,闻言拍了下她的脑袋:“傻子。”
谷雨:?
他们难道不是被抓了个正着吗?
温月声扫了这两人一眼,淡声道:“来得正好。”
从刚才梁灿说要用大虫换谷雨时,这两人就在了。
要阻止,早就该阻止了。
“把人带走。”
她指的是晕倒的宫人,和那个受了重伤的女子。
从山林里出来的时候,涤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时,人还有些懵。
怎么跟主子来面见圣上的,这圣上没见到,先当上了搬运工。
谷雨走在了他的身边,看他扛两个人还健步如飞的样子,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她觉得以后她可以跟着章世子一起训练,练武就不想了,但至少要能扛起一个人才行。
不,她要扛两个!
温月声跟晏陵走在了后方。
风吹山林,带动了沙沙细响,将他们二人的衣袍卷了起来。
温月声的声音很淡:“似梁灿这种,仅是特例?”
晏陵神色疏冷,那双烟波浩渺般的眸,看向了远方。
行宫的宫殿被金色的暖阳照着,静谧安宁。
他声音冷漠:“污泥之下,腐蚀的根须早已连片。”
行宫就在眼前,温月声却道:“晏大人似乎并不喜欢皇室。”
他二人说话的嗓音并没有压低,前边的涤竹闻言,神色巨变。
这话无论任何人说,或者拿去说任何人,都是死罪吧。
晏陵顿住脚步,他垂下眼眸,未直视温月声,只道:“臣不敢。”
温月声轻颔首,或许也是。
他放郁舜进入大徽,又让恒广王遭到厌弃,还曾让太后突然病重,又莫名病愈,如今恒广王重回朝堂,大概也是他的手笔。
诸如此类,种种行为,大概也不是想帮谁,又或者不想帮谁。
大概只是平等地厌恶每一个人。
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这日益衰败的大徽皇室,自取灭亡。
用前世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
天生坏种。
“倒是忘了。”面前人的声音很淡,几乎不带情绪:“我也是皇室中人。”
晏陵看见她腰上系着一根雪色的腰带,那腰带在他面前轻轻晃了下,只留下了那冷冽的檀香。
耽搁了这么久,温月声打算见的人,也是见不到了。
“奴婢见过郡主。”一个眼生的丫鬟对她福了一礼:“府中出了事,夫人先行回了府,今日失约,还请郡主见谅。”
温月声闻言不语。
她倒是知道这丫鬟口中的是什么事。
原因无他,今日她来此处见的,正是孙府的二夫人姜氏。
今天周远度才传来了丧讯,孙氏死了,姜氏作为孙氏的弟妹,必然会被叫回家中。
这姜氏是孙氏嫡亲弟弟的妻子,也是此前周曼娘遇险时,差人给温月声报信之人。
姜氏差人送了一封信到公主府,说是有一事想要求于她,温月声便应了。
只今日是见不到了。
温月声倒也没急着离开。
她来时的马车送陆青淮回去了,要等马车回来,尚且还需要些时间。
行宫内安静,大多数来狩猎场的人,如今都在围猎。
温月声便在此处打坐喝茶,偶尔能听得外面的人说话的声音。
傍晚时分,外面忽然一阵喧哗,宫人神色慌乱,守卫的将领召集了将士,将整个行宫团团围住。
“这位将军,敢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有在行宫休息的女眷轻声问了一句。
“……有位贵人被狼咬死了。”
“狼?”这边的女眷被吓了一跳:“皇家狩猎场内,如何会有狼?”
这边是皇家狩猎场,进入狩猎场的猎物,都是底下人仔细查验过的,最难猎得的,也仅是狐狸之流。
为顾及贵人安全,似是财狼虎豹这类的凶兽,是不能出现在狩猎场的。
从前倒是有过,但因为有人受伤,后为了避免冲撞贵人,便将这边清缴得干干净净。
然从前发生的事,也不过是有贪婪之人深入山林被咬伤,这咬死了人,却是第一次见。
“暂且不知,还请各位留在行宫之中,待几位将军将那伤人的畜生捉住后,再行离开。”
听到已经有人去抓那凶兽了,这边的人皆松了一口气。
不过小半个时辰,行宫内就收到了消息,说是那伤人的畜生已经被定远将军射杀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里的人心下都不安定,哪怕伤人的凶兽已死,却也不想再继续留在这边。
正欲离开时,却见得远处人头攒动,竟是皇帝的銮驾来了行宫。
皇帝脸色并不好看,他听着忠勇侯回报之事,沉声道:“所以这狼,是那梁灿自己豢养在私宅中,此番特地带来狩猎场的?”
“正是,且底下的宫人回禀说,梁灿所带来的并非只有一头凶兽,另还有一头大虫。”
听到大虫二字,这边的人皆是变了脸色。
忠勇侯复又道:“只那大虫被发现时,已经死了。”
他犹豫了片刻后道:“被人一箭穿喉。”
“查出来是谁做的了吗?”皇帝眉头轻皱。
“今日狩猎场人多眼杂,梁灿身死的那片山林较为偏僻,镇守山林的人还被他支使开了,没了证据。”
最主要的是,忠勇侯看过那大虫的尸首。
射杀大虫的人,只怕是深不可测。
这般凶猛的凶兽,竟是被人一箭贯穿,钉死在了树干上。
这等力道,莫说他,就算是他那力大无穷的儿子,也未必能够做到。
忠勇侯实在想不出来,京中何人能有这样的能耐。
“射杀那大虫的人,应当是昊周的使臣……”
皇帝闻言,冷声道:“不必查了!”
“胆敢带着这等凶兽来皇家狩猎场,他死不足惜。”
在大徽的皇家狩猎场发生这等事,其中一头凶兽还是昊周使臣射杀的,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去,把梁季叫来!”
忠勇侯从宫殿内快步走了出来,刚到大门口,就见到了梁季、梁文昊两父子已经跪在了门口。
同上次的周远度比较起来,这梁府的人倒是乖觉,知道犯事的人是梁灿,主动前来请罪。
忠勇侯只略看了看,目光落在了他们身后之人的身上,轻声道:“见过景康王。”
景康王对他略摆了摆手,背过身轻咳了下。
他身体不好,往常狩猎都很少参加,偶尔来一次,梁家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此刻也没心情同忠勇侯搭话,忠勇侯便抬步离开了这边。
他想了下,还是去问了自己那傻儿子。
章玉麟此刻就候在了温月声休息的偏殿外,听了忠勇侯的话,摇了摇头,道:“大虫不是我杀的。”
“这可稀罕了。”他父子二人说话时,没注意到旁边的人,一抬眼,才看见除景康王外的三个王爷,都到了这边。
皇帝宣梁家父子问话,景康王也去了,打听不到具体的消息,渭阳王这正好奇着呢,就听到了忠勇侯和章玉麟的话。
“嘶,那杀虎之人,也不是章世子,还能够是谁啊?”渭阳王转过头,见没人理他,他便逮住了忠勇侯,问道:“侯爷也不知道吗?”
忠勇侯摇头。
渭阳王就更好奇了:“本王听说,射杀那大虫的箭矢,将那虎从头到尾贯穿,还钉死在了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