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竹被几个‘小孩子’围攻,最初他不屑一顾,渐渐神色凝重,出剑吃力。
他本就不喜欢剑这样沉重的兵器,平时都疏于练习。他攻,对方刀枪不入;他守,但四面迎敌,防不胜防。
终于,桑竹的喉咙一甜,鲜血喷出,他单膝跪倒在地,剑插入泥土中。
严无炽在不远处大笑:“你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连几个还在炼气的小孩子都打不过吗?”
“磐石峰,都是废物!”
桑竹面色发灰,嘲笑声在耳朵里钻来钻去。
他想反驳,可是‘你他师祖的’到了嘴边又吞了进去,闭上了眼。
原来他跟大师兄一样,也是个废物。
他金单灵根,百日筑基,那又怎样呢?
烈日中天。
桑竹痛苦地握住剑柄。
兴奋的玉虹峰弟子,肆意地嘲讽着同为七星剑宗的磐石峰弟子。甚至有人捏起一捧土,想撒到他们的头上。
正当此时,一个清脆冷冽的声音响起:“住手!”
一位白衣少女,迎风站在土丘上。
她佩着一把普通的铁剑,看着年约十六七岁,身姿窈窕,衣袂飘飘。
严无炽原本已经不在意这两个磐石峰蝼蚁了,他只是闻声望去。
所以他最初一眼看到白衣女子的时候,只留意到日光落到她脸上时的那份灿烂辉煌,仿佛一朵梨花绽放,清丽夺目。
严无炽愣了愣神,忽然意识到,她就是宋恬。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是谁?”
“她真好看。”
“可是这位小姐姐,眼神看起来好冰冷,像不会化的霜花。”
几个炼气期弟子悄悄地议论。
宋恬无视他们的目光,一眼就看到两位萎靡不振的师兄。她疾步走下土丘,先给大师兄喂了水。
严无炽忽然大声呵斥:“你是谁?跟这个偷灵草的贼,还有这个侮辱剑尊的人什么关系?!”
他先声夺人,字字都是羞辱。
宋恬抬起头。
她的神情很冷很淡,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太多的情绪了。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而一字一句道:“谁给了你滥用私刑的权力?”
严无炽一个个指着:“他偷灵草!他,侮辱剑尊!”
宋恬的身量不高,但她却站得笔直,柳叶眉下,一双黑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冷冷道:“我磐石峰,没有峰主吗?!七星剑宗,没有惩戒堂吗!什么事情,轮得到你来管?!”
严无炽忽然语塞。
他是金丹期弟子,却觉得这个筑基期女修气势逼人,大为恼火。他们玉虹峰的弟子,哪里需要管什么章法制度!
违逆他们的人,打就是了!
严无炽虽然自诩从不打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但他万万不能容忍,在师弟们面前丢脸,失去威信。
他勃然大怒:“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我?给我上!”
他转过身,看着面面相觑的师弟们,气得踹了一脚:“没听见吗?”
怕她做什么,反正,她几乎不能凝聚灵气,随时会经脉爆炸!
玉虹峰的炼气期小弟子唯唯诺诺。
他们不敢违拗师兄,只得再度走上前去挑衅,在心里犯嘀咕。
对面,宋恬没有拔剑。
数个法器飞来,她只有布衣,和一双手。
刺目的阳光下,尘土飞扬。
宋恬的身法很好,她甚至没有凝聚灵气,但是十年如一日的修炼,令她游刃有余。
她不想恋战,但是玉虹峰内门弟子,向来蛮横不讲理。
她被炼气期小弟子围在中间,忽然间,她余光看到那个金丹期的人在踩大师兄的头,还重重碾了几下。
宋恬神色大变,迅速抽身想要去阻拦。谁料这一动,被身旁的少年钻到了空子,祭出长鞭一打,正中她的腰。
宋恬被长鞭甩飞,重重地落到不远处的地上。
“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峡谷,惊醒了地上的桑竹。
他红着眼拔剑而起,朝严无炽刺去。然而严无炽轻轻一抬脚,就将他踹飞了。
桑竹滚到宋恬的身旁。
他鼻青脸肿,脸啃着地,吐出半口血,半口的土。
宋恬咬牙爬了起来,一只手握住剑柄,颤颤发抖。
桑竹看着她,忽然想起当年初见师妹时,她刚刚筑基,练剑时的身影。
她可是天才啊!
身姿轻盈,恍若游仙;心通剑意,剑气破石。
“师妹,剑。”
他小声道。
宋恬微微垂着眸,手却剧烈地颤动。她低声道:“剑生锈了。”
“不,”桑竹又吐了一口血水,他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虽然不爱用剑,但是道:“你的剑心还在。”
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无力的笑容,右手颤抖着,握紧了剑柄。
不,她拔不出来。
她记得……
宋恬仰面朝天,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落入凌乱的黑发中。
她所见,日光颤动,师门受辱,师兄受伤。
世界光怪陆离。
宋恬缓缓站起身。
她将剑横于胸前,随着她缓慢、但坚定的动作,白光一闪,剑锋出鞘!
哪怕只是一柄生锈的铁剑,但是心中的激动澎湃之情,不亚于当初。
剑法,在乎身法,在乎剑心。
这十年来,师父所创的‘归心剑法’,她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一招一式浮现于眼前,只是不曾用剑。
曾几何时,她不愿意,不敢触碰剑。
但是今日,为了师门荣辱,为了救人,为了,一个说公道的机会!
宋恬持剑而来。
白衣与剑,恍若疾风。
就连严无炽见了,也心中一惊,隐隐有些不安。
但仔细一想,不安很快变成得意——用剑难免调动全身灵力,若是她经脉爆破,那可不关他的事了!
“怕什么?一把破铜烂铁,你们有点男子汉的模样吗?”他呵斥师弟们。
玉虹峰的小弟子们被迫上前,他们原本倒也不怕,只是觉得这女子的眼神骇人。各色法器祭出,却压根没有挨宋恬的身。
有了剑,她更是如游鱼得水,穿梭于敌人之间,一切自如。
渐渐地,玉虹峰小弟子们发现,那不是一把发锈的铁剑,而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
更可怕的是,他们只是炼气期的小弟子,很快,就没有更多的灵气来催动法器了!
然而,此时此刻,宋恬也并不好受。
她本就身受重伤,浑身经脉堵塞大半,前夜试图自救,失败了。
现在,浑身是一点灵气也无。
宋恬的唇色发白,她仍旧冷静出招,眼看着就能将几个小弟子逼入绝境,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严无炽生怕自己威严扫地,急忙出手。
他祭出金陀螺,打搅宋恬的剑。
金陀螺与铁剑相撞,巨大的力道,让宋恬不由得后退几步。
金陀螺飞速旋转,忽然多出一层锋利的刀片,迅速地将铁剑切成两半。
半截剑落地。
严无炽手里都是汗,但是他神采飞扬地笑了。
宋恬手持断剑,但她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仍旧变幻剑招,不仅摆脱了金陀螺的攻势,又占了上风。
师弟们惊恐大叫:“严师兄!严师兄!”
严无炽不由得恼怒,他虽然也是剑修,但是有些看不懂这磐石峰的剑法。
“让开!”他怒斥。
严无炽大步流星走来,双手交叉往下一挥,两道尘土扬起。尘土飞入空中渐渐有龙卷风之势,一时间天地变色,风吹怒号。
他是变异风灵根,玉虹峰云华仙君最宠爱的弟子之一。
他的飓风阵,谁也破不了!
黄尘漫天。
宋恬抬起头。
她被困住了。
两道飓风呼啸,变幻成一个封锁的阵法,将她变成砧板上的鱼。如果她想强行冲破阵法,必然要调动浑身灵气,也就是,等着爆体而亡……
倘若不出去,飓风阵又在步步紧逼,将她束缚无形。
师兄的呼唤声渐渐听不到了,视野也只限于这一方天地。宋恬将半截断剑插在地上,盘膝而坐。
她的手心都是汗,身形也在微微颤抖。
飓风阵并不可怕,是经脉,是灵气……
她用古籍上的旧法医治自己,是无效的。她抬眸望了望漫天黄沙,仿佛变成五行阵法,又如万物,相生相克。
也许,是因为……
“师妹!阿恬!”
桑竹朝飓风阵大喊,然而他听不见师妹的声音,也看不到师妹的身影。
大师兄还在昏迷不醒,他们师兄弟二人,像是风中的孤草随风颤抖,更像是地上的蝼蚁,任人践踏。
他好后悔,自己以往只知道睡觉、摸鱼。
飓风阵外罡风烈烈,压根无法近身。
严无炽轻蔑地看着他们。
他终于放心了。
磐石峰三人全部废掉,后半生彻底无缘仙途,这比让他杀人更愉快。
这样,他也才满意。
若要怪,当然是那个磐石峰杂鱼的错,竟然敢当着他的同门们的面,让他没脸!
飓风飞旋,阵外只有桑竹撕心裂肺的呼喊。
大约过了一刻钟。
玉虹峰师弟小心地问:“严师兄,她怎么还没出来,会不会有事啊?”
严无炽怒瞪他一眼:“怎么,你想我有事是吗?”
“不不不……只是好奇。”
他脸上浮现一个讥笑:“筑基和金丹,云泥之别,便是刚刚结丹的修士,也走不出你师兄的阵法。”
修真界阶层碾压,向来如此。
严无炽耐心等待着。
忽然,飓风阵里扬起五色毫光,冲天而起,冲破了漫天的尘埃。
“那是什么?!”师弟们惊呼。
没有人知道。
但是他们很快就看见了,飓风阵的风沙渐渐变淡,尘埃落地,宋恬提着断剑,走了出来。
就连严无炽也有些不会说话了:“你,怎么,你。”
“我的经脉已经无恙。”她对桑竹道。
桑竹又惊又喜,仿佛重新从鬼门关里爬了回来:“你如何做到的?”
“天灵根。”她言简意赅。
众人:“……”
“那飓风阵呢?”
“我经脉顺畅后,思考了一下,就出来了。”
她说得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在众人听来,皆是一脸震惊。
宋恬看向大师兄,桑竹已经将他身上的棉衣皮帽脱掉,他醒了,嘴唇干裂说不出话,眼角有泪痕却已无泪。
她赠给他的留影石,也不在胸前。
宋恬垂眸,忽然,整个人开始剧烈地晃动。
桑竹也是。
原来是严无炽恼羞成怒,用全身的灵力,再次放出金丹期的威压!
“住手!”
一声娇叱从半空中传来,紧接着一道强力冲散严无炽的威压,他跌倒在地,有些惊愕。
会为磐石峰的蝼蚁出手?
而且,对方的修为应比他高,已经是金丹期后期了。
“谁?”他环顾天地。
众人皆仰头望着天,赤日之下,一艘玉兔云舟仙气腾腾,悬于半空之中。
只见一妙龄女子,身着鹅黄色罗衣,头扎飞天髻,明艳多姿,盘膝坐在玉兔之上。
有人认得她,有人不认识。
桑竹问:“她是谁?”
宋恬道:“应该是月明峰大师姐,风如织。”
月明峰仙子缓缓落地。
桑竹诧异道:“为什么月明峰的人会来?”
“我请的。”宋恬平静道:“你走后,我用你的鸽子给月明峰送了信,随即赶来。”
桑竹有些惭愧:“本想炖了它……”
风如织走来,宋恬、桑竹忙向她行礼。
她抬手,笑道:“无需多礼。七星剑宗本就是一家,谁也不能仗势欺人。我乃月明峰风如织,你们叫我如织师姐便是。”
随即歉然道:“我今日事多,等门中师妹将信给我,已经误了时辰。让你们受委屈了。听闻昨日桑师弟也曾来找我,事太多,抱歉了。”
她温和有礼,与玉虹峰众人形成天壤之别。桑竹昨日的怒火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道:“风师姐客气了。”
月明峰位于磐石峰的北面,师父临行前,曾经告诉他们,有事可以找月明峰帮忙。
林苦寒师兄妹三人各有各的怪癖,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除非到了紧急关头,绝不会求助他人。
大师兄眼眶湿润,看向风如织。
风如织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柔且坚定道:“你放心,如果你被冤枉,我一定会帮你找回公道!”
随即,她取出一枚淡青色的丹药,放入大师兄的口中。
宋恬朝她默默鞠了一躬,桑田急忙跟上。她笑着摆了摆手,走向严无炽。
严无炽其实并不将月明峰放在眼里。
在七星剑宗,除了掌门所在的七星峰外,玉虹峰、落霞峰,才是六座山峰中的翘楚。随后是长水、月明,还有青龙峰。磐石峰当然垫底。
然而,月明峰的岑峰主乃是化神期初期修为,不可小觑。
他们平时行事低调,没想到今日竟然出来多管闲事。
严无炽衡量完利弊,看风如织朝自己走来,想了想,先笑道:“风仙子,久仰大名。请问仙子可是南州‘霹雳老祖’,风北幽风前辈的后裔?我出自北疆严家,家中有一堂姑奶,便是嫁到了南州风家,她名唤……”
风如织打断了他:“我出自凡人界,并非世家出身。”
“……”严无炽脸色一变。
风如织并不给他面子,冷冷道:“你以威压欺人,我便也以威压欺你,让你知道世上强者如云,不要有一点小小修为,就自鸣得意。磐石峰弟子都秉性敦厚,你为何欺辱他们?”
她严厉指责,严无炽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修为差距不好发作。他讥讽道:“敦厚?偷灵草,辱骂剑尊,也算是敦厚吗?”
几人都看向严无炽,就连桑竹,也并不知道大师兄到底做了什么。他只是听人说,大师兄被人吊起来打,就赶紧回去报信了。
严无炽指着大师兄,嘴都快裂到耳根子了,笑着道:“这位磐石峰的首席大师兄,今日破晓时分,鬼鬼祟祟出现在我玉虹峰灵田附近,我门弟子上前照例询问,他做贼心虚,逃窜时将灵草遗失。此草名唤‘亡蔵草’,整个七星剑宗,只有我玉虹峰独有,不是他偷的,又是谁呢?”
他朝后招了招手,立刻有师弟上前,呈上一颗灵草。
日光下,草身莹莹发光,像是凡间的翡翠,却不知为何起了这个古怪邪门的名字。
风如织仔细看过,道:“我曾在《幽冥草木经》一书见过这种草,此草常常用于炼制高阶丹药,对经脉堵塞的修士,有奇效……”
严无炽哼了一声,道:“想不到,风仙子颇有见识。听闻磐石峰有人再度渡劫失败,身受重伤。我想,这不会就是他上我玉虹峰偷灵草的缘故吧?当真是、手足情深呐。”
他一通挖苦,几人都看向大师兄,等待他的解释。
大师兄刚刚服用了灵药,现在恢复了些许精力,他费劲张开嘴为自己正名:“我没有偷灵草……”
严无炽冷笑:“我玉虹峰灵田,每隔十丈,都有留影石,十二个时辰不断地记录。你不肯承认偷灵草,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在破晓时分,出现在灵田附近?”
大师兄猛然想起那两位外门弟子。
他生性醇厚,想着别人出于善意提供了消息,自己是万万不能再出卖别人的。
但是,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严无炽大笑:“无法解释了吧?你——”
话音未落,就被宋恬打断了:“我听闻,玉虹峰灵田,乃是化神期修为的阵法师亲自打造的,阵法一绝……”
“那当然有。”严无炽得意洋洋道:“我玉虹峰门下阵法,乃是三位化神期大能合力打造,闲杂人等,修为在元婴期及以下,闯入直接绞杀……”
宋恬道:“我师兄是元婴期以下。”
然而话在心里还没说出口,他猛然发觉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昨夜,磐石峰的杂鱼并没有进入灵田,整个后半夜,他一直在密切关注林苦寒的行踪,几度撤走守卫,给对方创造机会。
只可惜,林苦寒在灵田外转了又转,快破晓了,也没进去。
这个宋恬刚刚是在套他话,给她师兄开脱。
严无炽拧起眉,叱责道:“胡说八道!你磐石峰没有灵田,见识狭隘,当然不知低阶修士踏入灵田,需要佩戴灵玉……他定是偷了我们玉虹峰门下弟子的灵玉……”
宋恬冷淡道:“你眼中见识狭隘之人,当然不知灵玉之事,又如何进去。”
“……”
玉虹峰小弟子忍不住偷笑,严无炽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乌云遮住烈日,远处苍穹隐隐有雷声,暴雨将至。
风如织不禁望向宋恬,恰好她的白衣被狂风吹起,猎猎作响。
风如织抿起一个柔和的笑容,但再看向严无炽时,并不掩饰眼底的厌恶之色:“严无炽,麻烦你随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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