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莳花畔,宋恬立于青岩之上,她看着石壁水波里发生的一切,清澈的眼眸中,似乎结了永远也不会融化的冰霜。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她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只是看着颜嵊同姚枳枳乘舟飘下。
水雾弥漫,颜嵊和姚枳枳忽然消失了,无数场景在石壁上闪过,其中不乏他们的身影。
“是幻境。”宋恬低声道。
小白龙游了过来,仰着头道:“主人让我告诉你,他们闯入了浮生宴幻,你可以自行离开,或者去找他,做一个交换!”
‘浮生宴幻’是龙潭秘境里最凶险的幻境,幻境不会伤人,它是黄粱美梦与梦魇的结合,是令人道心动摇的所在。
她凝视着水雾,道:“我不会求他的。”
“哦,”小白龙对此并不吃惊,道:“浮生宴幻,人生大喜大悲,如梦似幻。主人还说,浮生宴幻里,你只可能唤醒并带走一个人哦。”
她只是问:“怎么进去。”
“就在你身前。”
宋恬抬眸,碧水已经漫延至脚下青岩。她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身影瞬间消失。
金影浮现,倒映在水中。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凝视着石壁水波,没有出声。
水波里,青山连绵,唯独一座光秃秃的山峰,显得有几分丑陋。
宋恬的身影出现在山下,她坐在树下,正与几人谈笑。
看样子,是师徒几人。
小白龙道:“人入幻境,都会忘记当下的一切,先进入到美梦之中。主人,你说她多久能醒来?还是会进入噩梦之中循环往复?”
近百年来,每次秘境开启,都有人误入幻境。他们中,最快的也要三日才能破境而出。更多的人,一辈子都困在其中。
他不答。
幻境之中,秃峰下的几人开始练剑。宋恬练习整套‘归心剑法’。当最后一招‘碎星入河’挥出后,山河崩塌,她的眼里一片清明。
宋恬收起剑,转过身,眼神似乎穿破幻境,淡淡瞥向那梦莳花下的金色虚影。
小白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醒了!”
他却笑了:“好道心!”
宋恬从幻境中醒来。
她的美梦,已经不再是与颜嵊重逢,而是在磐石峰下,与师父、师兄们共处的朝朝暮暮。
磐石峰的山川破碎,一块块碎石飘在虚空中,任凭她独步山河。宋恬并不着急,‘浮生宴幻’里的光阴流逝,比外界慢很多。
她现在穿着磐石峰的服色,白衣苍带,随风而起舞。
她看到了姚枳枳。
在虚空的一面水镜里,青山渺渺,白云悠悠。青山之下,有一块石碑,上书‘有量山’三字。
姚枳枳在山中的厢房里。
她看似情绪不佳,正在疯狂摔砸东西。颜嵊立在一旁,他已是有量山门主的打扮,满脸不耐烦:“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问我要闹到什么时候,”姚枳枳滚烫的热泪滚了下来,她带着哭腔,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装着不知道吗?”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颜嵊再次强调。
“你还是忘不了她!”她大喊:“你忘不了你的青梅竹马,见到那个女弟子像她,就试图重温旧梦!”
“你的猜疑心比谁都重。”他冷冷道:“我很忙,你随意吧。”
他甩袖离去,门砰一声关上,与此同时,姚枳枳尖叫着扑了上去:“我就知道!”
门外金光一闪,封锁阵法将她弹了回来,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地,望着房梁,忽然喃喃道:“阿爹,我好后悔,没有好好修炼,没有听您的话继任门主,如今让他欺辱我……”
哭声渐远,颜嵊已经走到有量山的主殿内,两侧弟子起身,齐声道:“参见门主!”
“免礼。”他和颜悦色道:“有事禀报。”
幻境里的颜嵊已是化神期巅峰修为,有弟子上前,道:“门主,七星剑宗送来请帖,请您务必参与今秋的天河法会……”
原来,姚枳枳的梦魇里,也有颜嵊的黄粱美梦。
宋恬踏入水镜。
入镜的瞬间,她听到耳畔传来轻叹:“你执念已断,为何还要以身试险?你若唤不醒他们,也会就此沉沦。”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竟然出声阻拦。
宋恬侧眸,她看不到那金光虚影,但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自己。她道:“你知道,不然不会以此,试图要挟我。”
“……”
“十年前,若非颜嵊为我求医问药,我可能早就死了,等不到师父师兄来救我。”她顿了顿,道:“如今,我也不会放任他就此沉沦幻境。”
虚空消散,她闯入新的喧嚣之中。
光阴飞逝,已过半载。颜嵊不在殿内,她朝后厢房走去。
她去找姚枳枳。
梦莳花下,小白龙道:“看来,有量山的人被‘浮生宴幻’蛊惑,已经无法自拔了。主人,她只能带走一个人,你说她会带谁?”
作者有话说:
这俩天略忙,没来得及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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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枳枳在后山厢房里。
三个月前,她因为一点琐事,大闹有量山的议事堂,在外人面前丢尽有量山的面子。她触怒众堂主,众人忍无可忍,一致决定将她‘软禁’于此。
她恨恨地想,那些人,都是她父亲陨落前的得力手下,亲信好友!
如今,谁都来谴责她。
他们说:“枳枳,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你完全没有大局观念,真是瞎闹!”
师姐更是语重心长道:“枳枳,你要学会理解、包容男人。颜嵊过去是你的师兄,现在是门主,要挑起整个宗门的大梁,他很累的。”
总言之,都是她的问题。
对于这些声音,姚枳枳原本是不屑的。但现在,她在孤寂中,想起颜嵊来又爱又恨,竟觉得他们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流着泪,望着槛窗外的漫漫黑夜,自言自语道:“真的是我猜忌心重,将他逼得太紧了吗?可是,我好怕他离开我……”
颜嵊很忙,很久没来看她了。
日色昏沉。
修士大多辟谷,所以她被软禁多日,也无人来送吃食,留下她一个人寂寞地抓狂。
一道身影从槛窗外掠过。
“是谁?”她满怀期待。
一个声音很甜的女孩子道:“惊扰您了,我是梦花宗的弟子,来宗门拜会,无意间闯入此处,还请勿怪。”
姚枳枳想,她可没听说过什么梦花宗,可能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她原本对外人没什么兴趣,但是近日实在是寂寞发狂,于是走到槛窗前,道:“你过来。”
“嗯?”
姚枳枳道:“我问你个事情……倘若你的道侣说他很忙,忙到连看你一眼的功夫都没有,你信吗?”
梦花宗的小弟子道:“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出来问问他呢?”
“你看,有阵法。”她苦笑。
槛窗外的少女道:“这个简单!我放你出来便是了。”
姚枳枳刚想说,颜嵊设下的阵法,怕是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弟子解不开的,就听到门锁摇动,狂风猛地一吹,紧闭数日的门,就开了。
一个身着白衣,腰系苍色衣带,头罩面纱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外。
她的一双皎皎明目,在夜色里,亮如星辰,澄净透彻。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是姚枳枳觉得,她是极美的。
“为何遮面?”姚枳枳好奇。
屋檐下的白衣少女,即宋恬,只见她微微一笑,道:“我们梦花宗,喜爱编织梦的幻境。梦中非真非假,又何必以真面容示人呢?”
姚枳枳觉得她说得朦朦胧胧,不太明白,不怎么关心:“谢谢你,我去找夫君了!”
繁星布满夜幕,有量山万籁俱寂。
颜嵊的弟子正在巡夜,在师父修炼的洞府外看到姚枳枳,吃了一惊:“师娘,您怎么出来了?”
“我还不能出来吗?”姚枳枳语气不善,问:“你们师父呢?”
“师父他去七星剑宗参加天河法会了。”弟子小心翼翼道:“师娘,您……还是回去早点安歇吧。”
“又是七星剑宗!”
姚枳枳狠狠地砸碎了一个法器,法器爆炸,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发疯道:“七星剑宗那么近,为何不带我去?我才是门主夫人!”
小弟子不敢吭声,悄咪咪溜走了。姚枳枳闹了一会儿,忽然流下泪来,转身看到宋恬,对她道:“你看,我是不是很没用?我离不开他,他又不肯见我。”
这些话,她本不会对一个外人说,只是如今,实在没有可诉说之人了。
宋恬提议:“那我们去七星剑宗找他吧。”
姚枳枳欣喜道:“好啊!我们快去!”
“等等,”她浅浅笑道:“你不想整理一下妆容吗?”
姚枳枳闻言一愣,随即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宋恬跟她回到房中,拿出尘封已久的脂黛。
很快,宋恬给她梳了一个民间未婚女子的发髻,在眉心画了朱红色的花钿。
红烛下,姚枳枳望着黄澄澄铜镜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微微发怔。
她多久没有在乎这些了?
不记得了。
应是许久了吧。毕竟,装扮了也无人去在意。
雕花衣柜打开,宋恬又替她选出一件银丝绣花边的留仙裙,外罩鹅黄色的轻纱,上面绣有一簇簇梦莳花。
姚枳枳神色恍惚:“你说他会喜欢吗?”
宋恬不答,顿了顿,道:“你自己觉得好看,就可以了。”
俩人离开有量山,趁夜色向西边的七星剑宗行去。因为担心她‘出走闹事’,姚枳枳的飞行法器,都被颜嵊收走了。
所以,她们只能步行。
天色微亮,宋恬与她已经到了一处集市。宋恬看着前面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道:“我还未辟谷,去吃点早餐吧。”
姚枳枳很勉强道:“好吧。”
俩人落座,宋恬点了蟹黄包、赤豆元宵,以及纸皮烧麦。
姚枳枳道:“你吃吧,我辟谷了,没有食欲。”
宋恬咬了一口蟹黄汤包,浓郁的汤汁味溢开,姚枳枳咽了下口水。
“吃吧。”
她笑了一笑,递来筷子,姚枳枳犹犹豫豫,夹起一只蟹黄包。不多时大虾生煎端上,姚枳枳又吃了一盘子。
旁边的食客夸赞:“不愧是修行的仙子,能吃能喝,还长得好看!”
姚枳枳许久没听
到别人称赞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前往七星剑宗的路途很遥远。
她们走了整整七日,都没到七星峰的山脚下。
宋恬不仅带着她穿衣打扮,还带她去了人间教书,去义棚里施粥。宋恬跟姚枳枳讲人间的趣事,也带她去驱除邪魔,救济世人。
姚枳枳的眼泪,渐渐干了。
她是修行的仙子,一路行来,被人夸赞人美心善无数次,救了很多人,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一日傍晚,她们行至一条河前。
河水倒映着灿烂的夕阳,波光粼粼。宋恬指着前方:“前面就是七星峰了。”
“嗯。”姚枳枳点了点头。
前几日她时常催问什么时候可以抵达七星剑宗,这俩日,却出了奇没有问。尽管这几日很愉快,但她还是想快点见到颜嵊,不觉加快了脚步。
前方河畔有人在哭泣。
有一个看着很瘦弱的凡人姑娘,衣衫单薄,哭完后,正一步步朝河里走去。
姚枳枳吃了一惊,随手掷出一道红绫,卷住姑娘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她将姑娘绑在一旁的树上,唯恐她再次想不开逃脱:“你遇到什么事情了?我给你做主!”
这几日,姚枳枳发现,自己原来有很大的力量,可以帮助他人脱离困境。
姑娘啜泣:“他不要我了……”
“谁啊?”
“就是他……”
宋恬道:“是你的情郎?”
她点了点头,再度红了眼圈。她断断续续说完了遭遇,原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
姚枳枳忍不住道:“何必这么想不开?既然心不在了,不如放任他离去,也是放过自己。”
姑娘道:“他们都说我不好,不够温柔体贴,遇事胡乱多想,才会让他变心。我想我活着这么糟糕,不如……”
“胡说八道!”姚枳枳气愤道:“人要变心,你再做什么都无用,他们只会谴责你。纵然你有错,也先有他的冷漠,和拎不清!”
她安慰了许久,姑娘终于擦干了眼泪,承诺不再自轻自贱,也不自寻短见,姚枳枳才放她离开。
只是姑娘走后很久,姚枳枳还在河畔发呆,宋恬朝她望去,她忽然道:“我已经不记得,夫君上一次待我好,关心关爱我,是什么时候了。”
宋恬没有说话。
“我受伤,他不管我;我渡劫失败,他不在意。”姚枳枳苦笑:“我会大哭大闹,后来又会给他找各种理由。我如今才恍然发觉,他可能早就不爱我了。”
“所有人都说我猜疑心重,纷纷指责我,我甚至也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她叹了口气,忽然道:“我修行的意义,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看向宋恬:“谢谢你。”
宋恬道:“不必谢我呀。”
姚枳枳坚持:“因为你陪我,我才想明白很多事。我活着,有更多的意义。”
河岸消失。
幻境崩塌了。
无数个碎片在虚空中漂浮,姚枳枳迷茫了一瞬,猛然惊醒:“这是什么地方?颜师兄呢?”
她又想起梦魇,不知为何,心口微痛。
姚枳枳回眸,看到了梦境里那个‘梦花宗’弟子。
她瞪大眼。
宋恬不曾取下面纱,她朝碎裂大半的水镜望了一眼,回眸道:“这里是浮生宴幻,龙潭秘境里的一个幻境。”
“那你是谁?”姚枳枳问。
“我是梦花宗的弟子,也误入幻境之中。”宋恬拔出剑,淡淡道:“走吧!”
“等等,”姚枳枳对她犹然有些恋恋不舍,道:“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未落,宋恬劈开虚空,无尽白光刺眼,将她们卷了进去。
梦莳花下,水波荡漾。
宋恬回到秘境。
小白龙还守在不远处,瞠目结舌:“你……你救了你的情敌?”
宋恬道:“她不是情敌。”顿了顿,又道:“她是自救。”
她并不是任何人的救世主,在‘浮生宴幻’中,想要走出幻境,只能靠自己。
小白龙却有些激动,飞起来,叫道:“为什么呀?!”
“姚枳枳做错了什么吗?”她问。
“呃……似乎也没有。”
它紧接着问:“那你不管他了吗?”
宋恬道:“别急。”
水光波动,神花浮影阵的主人出现了,凝视着石壁水波。
幽蓝色的水波晃动,‘浮生宴幻’里,还有最后一个人。
颜嵊立于山巅,在天河法会上,他要挑战七星剑宗闭关多年的剑尊,成为新的剑尊。
寒风烈烈,吹得天地哭嚎。
他的确不曾学剑,但在他的黄粱梦里,他是旷世奇才。他拔剑出鞘,搅动天地变色,日月昏暗。
一道刺目的紫光闪下,雷声轰动,颜嵊一剑击退了剑尊!
大雨倾盆,原是他的天雷剑震撼天地,引来了一场大雨。在滂沱大雨中,众人欢呼:“新的剑尊诞生了!”
修真之途至此,算得是小圆满。
颜嵊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有量山。
如今他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剑尊,又曾打败魔尊,门下弟子都觉得脸上有了光彩。
至于门主夫人姚枳枳离家出走的事情,无人在意,无人去提。
彻夜的狂欢庆功宴过后,颜嵊回到自己修炼的洞府。晨光熹微,他这才留意到,不知是谁在洞府外,留下一个传音符。
此时他已经喝得大醉酩酊,神智也不是以往清醒。
“颜哥哥,”传音符中,她的声音很温柔:“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有一次上元节,你带我去看灯。但你说你不喜欢这些镜花水月,转瞬即逝的繁华,这些留不住瞬间,或许本就不曾存在……”
颜嵊扶住石壁,有些恍惚。
他喃喃道:“谁的声音?奇怪了,想不起来了……”
他手一挥,一一簇火焰落到传音符上,瞬间卷起符纸的黄边,将其烧作灰烬。
梦莳花下,金光虚影落入水中,仿佛洒满一地碎星。
神花浮影阵的主人出声了,他的语调微微有些得意:“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宋恬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浮生宴幻’中,颜嵊的梦境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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