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风雪依旧,少年背着女孩踩在松软雪层上,周身灵力将凌厉风雪尽数挡下,留下一方安静的小小空间。
耳畔呼吸温缓,郁离偏头一看,女孩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阖着眼睛,似乎是睡得不太安稳,睫毛一颤一颤的。
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严肃的事。
女孩忽的眉头一皱,有些着急地轻声呓语:“呜,猫猫别挠我了好不好……我给你做小鱼干吃……”
“唔,真乖……肚子好软,再给姐姐摸摸尾巴……”
郁离:?
他在她梦里就是这么随便的人?
俞桃醒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自己家熟悉的极简风天花板,而是趴在石边看到了一堆石块,愣了一下。
她脑子放空了两三秒,才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所以……这是在温泉?
俞桃低头,抬了抬手,感受到温热的泉水漫过自己身子,暖意茸茸地侵入骨缝,说不出的舒服。
温泉水不高,刚好能漫过肩膀。
她环顾了一圈,周遭光线昏暗,只有清浅的月光。
时间显然是在晚上,空气里除却温泉水的硫磺味外,隐隐能闻到淡淡的松枝冷木香萦绕,是郁离身上的气味。
脑袋还有点晕晕的,俞桃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道在温泉水里泡了多久。
她想了想,叫了一声:“小师兄?”
郁离应当是不会放在自己一个人在温泉这里的,或许是在不远处等着。
果不其然,在她喊完后,少年冷然的嗓音从面前不远的一块山石后传来。
“醒了就好好泡。”
俞桃下意识乖乖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他又看不到,于是改成说话:“好的!”
“小师兄,我睡了多久了?”
“今日是三月二十七。”
俞桃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来那天还是三月二十五,她这一下就睡了两天两夜?
这是什么时间消失大法!
少年的话凉悠悠的:“瘴香的毒,再加上半个月没睡过好觉,这才只睡了两天,师妹应该庆幸才是。”
听了他这话,不知为何,俞桃感到一阵心虚:“庆幸什么呀?”
郁离垂下眼睫。
他之前的琉璃镜在漠河碎了,回来后花涟为了防止以后再联系不上他,将新的琉璃镜用特殊术法祭炼了一遍,前日刚刚弄好给他。
只不过因为俞桃的事,还没来得及重新连入灵网信息。
这两日俞桃睡着了,他守在这里没事做,就打开了琉璃镜。
跳出来第一条最新的,林霖师叔的信息。
【你家小师妹最近叛逆期到了,要跟人打架,你管不管?】
起先他不相信,俞桃并不是那种性子。
可林霖把那条帖子甩出来,又信誓旦旦地以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做保证,那天确实看到两人针锋相对,擦出火花。
然后他就与林霖交流了一遍信息,另外还知道了她这半个月天天不好好睡觉。
怪不得这段时间在春深台修炼的时候经常打瞌睡。
最后两人以林霖的【两人之间有矛盾就想办法解决嘛,你好好劝劝你师妹昂】
而他回复【嗯,会的】收尾。
郁离抱臂斜靠在山石上,语气不咸不淡:“当然是庆幸今日醒了,明日还来得及回青灯峰跟人打架。”
俞桃眨巴眨巴眼睛,摸不着头脑:“打架?”
“我没有要跟谁打架呀,我明日是要去青灯峰,不过是和祝同学约好了一起去藏书阁看书的。”
郁离:“……”
郁离沉默了片刻:“……藏书阁?”
月光安静,俞桃看着不远处月光下的雪地,有些惊奇雪山中居然还有这样的温泉。
听到郁离的问话,她拨弄着旁边的碎雪玩,边回答道:“嗯呐,之前我约她去藏书阁看书的。”
帖子里说她们两人在食堂前针锋相对,郁离皱了皱眉:“是在半个多月前在食堂前约的?”
“对呀。”
俞桃说着有点沮丧:“不过祝同学受了重伤,明天的藏书阁她肯定是去不了了。”
明明期待了这么多天呢,她的积分也刚好赚够了兑换两张门票,看来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她趴在温泉边,枕着胳膊眼神担忧:“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这么一说,林霖果真是个不靠谱的,道听途说就全然相信。
郁离轻轻叹气,索性直接摸出琉璃镜问了一下花涟,祝明玉现在的情况如何。
那边消息回得很快。
郁离看了一眼,嗓音平静道:“她服用了丹药现在已经能轻微活动了,伤势虽未痊愈,但也并不耽搁明天去藏书阁。”
俞桃猛地抬起脑袋:“真的?!”
少年慢声反问:“我为何要骗你?”
“不过明天到底她去不去藏书阁,还是要问她自己。”
俞桃这下就待不住了,瞄了一眼天边高挂的半圆月亮,再回头,看向那块雪山石的旁边地面。
少年颀长的身体在月光下映出半截影子,青丝于风中微扬,影子也微晃着。
她盯着那截黑影,小心翼翼地问:“那、小师兄,我现在可以从温泉里出来了嘛?”
她睡了两天,也就泡了两天。虽然她是海城人,平时就比较喜欢水,修炼后的身体也不会有恙,但也经不住这样长时间泡温泉呀。
俞桃摸了摸脸,很烫,不用想就知道现在一定是红通通的,还冒着热气那种。
两天两夜,寒气应是祛除得差不多了。
郁离应了声:“可以。”
背后温泉中水声哗啦作响,想来是女孩上了岸,“那我们回去吧小师兄。”
听到俞桃的话,郁离转身绕过山石,准备带着她一起回宗,刚走了两步,女孩忽然语气急促叫住了他。
“等等、等下!!”
“小师兄你先别过来!!”
郁离虽不解,但遵循她的话没有再动,待在山石后面,问:“怎么了?”
俞桃扒着温泉边爬上来后,看着自己的胳膊,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身体,轮廓分明,她穿的还是春衫,湿透后甚至完全能看到手臂白皙的皮肤和青色血管,一点也遮挡不住。
俞桃抿了抿唇,声音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小师兄,你有带多余的衣服吗?”
郁离愣了愣,思索了两秒,顿时明白了她在苦恼什么。
慌乱垂下眼睫,耳尖悄然染上一抹粉色。
还好她反应得快,他刚刚都没有想到这件事。
他冷静道:“有,但是你应该穿不了,还是用灵力烘干衣服吧。”
俞桃身高只到他的肩膀,穿他的衣服显然会拖到地上,行动会很不方便。
俞桃小脸苦哈哈的,要是她能用灵力烘干的话,肯定就不会问郁离有没有多余衣服了。
她现在的修为还没到能随便用灵力烘干衣服的境界。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沉默了这么片刻后,俞桃看到地面修长的影子忽的偏了下脑袋,束发红绳跟着动作飘动。
随后冷然的嗓音传来:“看在同一师门的份上,如果师妹实在需要我帮忙的话……也,不是不行。”
怎么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俞桃眨眨眼,想起来上次她问可不可以背她的时候,小师兄也是这么说的。
俞桃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更多的是庆幸,赶紧嗯了一声:“那就麻烦小师兄了。”
“走到山石后,伸出手便可。”
俞桃湿哒哒的踩在雪地上,听话走到指定位置,脚踝铃铛泠泠作响。
郁离距离她仅有一米距离,却隔着一堵山石,俞桃看不到他的身体,仅能看到地上的少年影子就清然落在她脚边。
空气很安静,隐约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很轻,也很平缓。
俞桃乖乖地把手臂伸过去,水滴顺着指尖滴落,发出啪嗒几声。
“小师兄。”
少年是背对着她的,慢吞吞地伸出手,指节碰上她的手腕,应激似的忽的撤开了一些。
微微一顿后,像是迟疑般,才缓慢捉住了她的手腕扣住。
暖意顺着少年的手传输而来,灵力让俞桃浑身暖乎乎的,淡淡的水汽弥漫。
握住手腕上的手干燥温润触感分明,俞桃不敢抬头,只敢低头看着影子。
结果一低头,从这个角度看影子两人像是在牵手,还是十指相扣的那种,她顿时感觉自己的脸更烫了。
她,她这也算是跟郁离牵手了吧?
再加上两天前他还背了她走了那么远,这样一来简直是圆满了,俞桃释然地松了眉眼,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不过如果她不是他的师妹,郁离想来是不会纵容她,答应她的请求的。
能够成为他的师妹真是太好了。
俞桃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小师兄,你还记得两年前去过一次东国境内的海裕城吗?”
灵力输送忽然顿了顿,指节紧了紧,少年嗓音冷硬:“不记得了。”
果然不记得了啊。
俞桃之前就做过许多次心理建设,所以现在听到答案倒也没太难过,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眉眼。
只是她这边不做声了,少年那边反而不满意了起来,语气也凉凉的:“我去过的地方那么多,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你就不能多提示一下细节?”
“……啊?”
俞桃眨巴眨巴眼,他这么说好像也是?
于是她想了想,道:“两年前海裕城有一对海妖作乱,让城中百姓都陷入海妖幻梦,你示敌以弱骗取了海妖幻梦术,解救了城中百姓。”
“就这些?”
俞桃有点呆,她有哪里遗漏吗?
又回忆了一遍,确定后点头:“对,就这些没错。你还有印象吗?”
郁离语气不善:“那你呢?”
俞桃微怔:“我?”
“就是你被人拿着鱼叉追,差点被当成鱼叉了,这时候我……”
少年脱口而出,似乎是意识到不对,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俞桃瞪大了眼睛,接话道:“然后你出现救了我,把我带到屋顶阁楼里。”
“小师兄,原来你还记得。”
“……”
少年别扭地偏过脑袋,忽的松开了手:“没有,早就忘了,刚被你说想起来的。”
他冷声道:“毕竟师妹被救了之后,上来就问我是不是海妖,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这是什么黑历史……
俞桃顿时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手抱着已经烘干了的手臂衣服,不安地揉搓着手腕那小片被碰过的皮肤。
她以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一上来问别人是不是海妖啊?
“我们两年前其实见过的,你当时还送我回家了。”
俞桃有点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现在全都想起来了嘛。”
郁离靠着山石,语气平静:“……勉强。”
“那就是想起来了。”
“……”
俞桃忍不住笑了一声,反应过来自己有傻乐的嫌疑后,赶紧轻轻咳嗽两声。
“当时可能是被吓傻了,连一声谢谢都没说,所以这两年我一直想跟你道谢。”
“小师兄,谢谢你救了我。”
她认真地说,顿了顿,“还送我回家。”
少年听完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身上干的差不多了,右边胳膊的袖子还湿哒哒的,俞桃自然朝他伸出手。
“小师兄,右边的袖子还湿着。”
郁离没出声,温热的指节再次搭在手腕间,替她传输灵力烘干衣服。
向下的手背忽的无意擦过了什么柔软的毛发,俞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应该是碰到了郁离的头发。
现在有风,被风吹动也不奇怪。
她也没在意,只是觉得他的头发还挺软,想到平时看起来也很顺滑很亮,顿时了然。
只是这缕头发却在片刻后再次扫过她的手背,又过了两个呼吸,再次扫过。
俞桃忍不住动了动指节。
有点痒。
再手背发痒的她想笑时,俞桃赶紧忍住,深吸了口气,边垂下脑袋边道:“小师兄,你的头发一直被风吹,挠得我手背好……”
“痒”字忽然卡在了嘴里。
俞桃看到安静月光投下的影子,少年的身后,忽然多出了一团不寻常的晃动的黑影。
那是……什么?
俞桃再一眨眼,那团黑影忽然又消失了,只剩下少年单独的影子。
手腕忽然被放开,郁离从山石后走了出来,身形颀长,清清冷冷不染风雪,浅金色眸子冰冷淡漠。
俞桃朝着他身后看去,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晚上太黑她看错了,也可能是睡了太久,脑子还没太清醒。
周围太黑,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只是寻着看向少年的眼睛:“小师兄,我们回去吧。”
“我想先去看看祝同学的情况。”
郁离轻应了一声,拿出了一块传送玉钰,输入灵力点亮。
玉钰可以自由选择宗内位置,不过瞬息,两人就传送回到了宗内的花月峰。
是二师兄花涟的住处。
“欸?”
俞桃跟在郁离身后进屋,有点奇怪地问:“小师兄,你之前不是说传送玉钰在二师兄那里吗?”
郁离沉默:“……在你睡着时,他又送过来的。”
俞桃感慨:“真是辛苦二师兄一边照顾祝同学,一边还要跑来跑去了。”
“小师妹说的哪里的话。”
屋内忽的一声嗤笑,青年凉凉瞥了一眼刚进屋的少年,随后嗓音幽幽怨怨。
“不辛苦,命苦。”
第11章
花涟擅长炼丹,有他的丹药治疗下,祝明玉昏睡了一天便醒了,伤口愈合不再流血,第二天便能下床进行不剧烈的走动了。
只是这两天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待在房间里。
花涟有时候送饭送水进去,就看到她抱着膝盖缩在床脚,看着窗外景色发呆。
花涟觉得她大约是这次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也没有过多打扰她,就让她自己一个人安静待着。
谷雨师叔带人追查凶手去了,花涟便跑去让谷风师叔联系了祝明玉的家人。
毕竟他一个陌生师兄也不好安慰人家小姑娘不是。
也是在这时他才知道,她居然是修真界三大世家的人,祝家的小姐。
提起祝家的女儿,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钟灵毓秀的祝千萤,对于这个祝明玉却没什么印象,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若不是谷风师叔说,花涟也不知道她是祝家的人。
花涟在谷风这里翻看了入宗册,发现祝明玉还是今年这批新生中的头名。
仔细看看资质确实不错,两月前入宗时还是筑基四层,现在已经到筑基七层了,照这个进度下去,结成金丹不过是时间问题。
花涟懒洋洋斜坐在桌面上翻着册子,悠悠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啧啧,又一个十六七岁的金丹,这可让我一个两百岁还金丹的怎么活啊。”
正在处理工作的谷风看见他这幅懒散样子就烦,听到这话顿时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不是十几岁金丹一样。”
“你小子就是懒,两百年就光顾着摆弄你那菜园子了,练过一回剑吗你?也不会跟你师弟学学,上次从漠河回来都化神期了。”
花涟噙着笑,晃了晃食指,“志不在此啊风风师叔。”
“还有,我那叫奇珍异宝灵植园,不叫菜园子,请尊重它一下。”
花涟想起什么忽道:“啊对了,你一直惦记着的那茬萝卜春上长出来了,还挺水灵,明儿挖了给你送几根啃。”
谷风:“……”
还说不是菜园子?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谷风哼哼两声:“行,灵植园。”
“对了,郁离师侄不是跟你一起进水镜救人了么,他人呢,怎么还没出来?”
谷风想了想,“还有那个新生小姑娘,是叫俞桃的对吧。”
玄虚练剑场发生的这事儿被压住了没传开,他作为谷雨的哥哥却是知道的。
花涟随口道:“还能干嘛,俩人约会呢呗。”
谷风无语:“你这张口就来的性子倒是一直没改过,天天胡说八道。”
见他完全不相信,花涟合上册子,来劲了:“不信?”
早年间花涟说的话谷风还会信,被骗多了早就一个字都不信了,更别提这么没谱的事。
就郁离那冷淡性子,平时跟他说上几句话都难,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谁亲近过,身边更是没见一个女孩。
有了这个前提,谷风自然便觉得花涟是在拿趣,哼哼两声:“我可是知道的,林霖跟我说了,俞桃是玄羽子新收的弟子,也就是你们的师妹。所以你可骗不了我。”
花涟啧了一声:“师妹怎么了,看没看过话本子,师徒师叔几万岁师祖都有,师兄妹已经是老掉牙的话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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