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嘴土,满目烟尘。
大导演只是片刻犹豫,没舍得喊停,可能对他俩的能耐太有信心了。
肥查用无声的激动的手势示意所有人“走”“走”“继续走”两人从一堆泡沫纸箱中跃起,没有迟疑,继续所有幕后工作人员隐在镜头下各个角落,面目严肃,随着拍摄节奏各司其职
打戏么,只要导演不喊停,就不要停;停了还要重拍,重拍手感又没了。
两人放开对方,下一秒再次进入掐架状态互相袭击扭打对手的关节,咄咄逼人步步紧逼,比预设的套路甚至更加逼真到位。裴琰这时已经察觉自己刚才掉了一只鞋,从阳台上倒栽葱之前就已经掉了,操
眼底都有异常的神情闪过,却又不动声色,表面上还要装作咬牙切齿,互相斗个你死我活。
庄啸头发散开,扮相冷酷而凶狠,眼线的色泽因为化妆效果更显浓重,眼皮和额角都有疤痕,裴琰却总觉得那后面的眼神仍然冷静柔软可能就是他想多了。
那双眼里,好像有两丛微淡的火光,照射着他,是对他的“认可”和“欣赏”。那火光永远若隐若现,每次他想要近前仔细辨别时,就消失不见了
他最终按沙师傅的编排设计,一脚将大boss从车头踢落在地。
也只有在不真实的剧情中,能压庄啸一招半式,竟然还能跺上一脚,过一把心头瘾
随着导演一声“停”,裴琰自己也跳下去,打了个滚,恰好在庄啸摔倒的地方,抓住对方胳膊。
扶住手腕,慢悠悠把地上的人拽起。
庄啸是一手撑腰微微使力,然后就被裴琰扶住后腰借他一把力,拔起来了。裴琰问:“腰还好吧”
监视器前的老家伙已经嚷嚷了:“漂亮,漂亮很好过了”
特效组、爆破组、烟雾组人员以及几个群演“尸体”纷纷起身,都鼓起掌,很兴奋。打得漂亮就意味着不用再重拍了,大家都省事,各个部门都能早下班。直升机是按小时租用的,也可以开走了。一个团队里面,谁都喜欢这样做事利落有效率的合作者,一条过。
庄啸与裴琰站得很近,几乎贴身:“打得太欢,都快玩儿脱了。”
“我哪玩儿脱了”裴琰立刻就瞪眼了。
“跳楼的时候先护头脸要害,脸被划了以后就没法靠脸吃饭了。”庄啸教给他。
“你也觉着我能靠脸吃饭啊”裴琰借竿就上,“真有眼光”
庄啸笑话了他一声,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面前再支个镜子,裴先生就要花枝招展地孔雀开屏了。
裴琰同时抬起自己一只大光脚丫子:“我鞋呢”
庄啸一脸没表情:“你的鞋,你问我”
“我鞋忒么还在阳台上边儿呢”裴琰委屈地往头顶上方一指,“你故意的啊”
庄啸回他一个能气死谁的表情:“你能让我故意啊”
裴琰:“哎你这人”
又将了他一次,捏他捏得死死的。
男人总归都有好胜心,都无例外。有些人比较外露,摆明面儿上,比如裴琰,就是借戏交手过瘾,暗地里较劲要一拼高下只是他今天又输了。
他在阳台上就已经输了,一招就分了高下。有些人蔫儿坏的,不跟你一般见识,但就在对脚的瞬间,瞄准了,用内脚背轻轻一抹,没伤他筋骨,恰到好处地抹掉了他的鞋,让他露一大怯。打着打着被对方“下”了鞋
庄啸终于绷不住乐了,开个玩笑,耍他玩儿呢。
庄啸又说:“你刚才打得什么拳设计的应当怎么打打起来你就飘了。”
裴琰嘴很硬的:“怎么不对了啊”
他随即就吃了一招膝盖偷袭,捂住自己肋下赶紧跑,又被抓回来。庄啸冷笑说:“格斗术在镜头里露脸了。我还老老实实按剧情设计走呢,你已经抡起来打得没溜儿了看后期怎么给你修片儿吧。”
“平常没机会跟你打么。”裴琰觍着脸实话实说,“平常也没机会打得赢我好不容易赢两招。”
他前些年参加搏击赛事,擅长就是实战格斗,传统武术套路确实非他所长。
拍电影嘛,功夫底子都在,全靠武指为他设计动作风格,设计成什么样,就能给你打出什么样效果,这就是合格的功夫演员。偶尔打得太疯,与庄啸交手过度兴奋,忘乎所以,全都招呼上来,那些带有杀伤力的飞膝格斗动作就不要脸地露出端倪
临近傍晚,洛杉矶影棚内的镜头就要杀青,片场一片欢闹喧哗,大伙心情都不错。
“拖地”那小子言出必行,很大方,召集全组晚上去餐厅浪个通宵。托尼自己的文戏和台词部分也都顺利拍完,镜头里帅得冒泡,作为男一号,感谢剧组同仁对他的支持和包容他太应当表示表示了。
收工间歇,裴琰手机响了,境外的号码。
他看了下时间,按大洋彼岸的北京时间,现在应该都起床了。
他接了电话:“喂爸爸。”
裴琰声音不大不小的,跟他爸讲越洋电话:“嗯没事儿,放心吧,活蹦乱跳好着呢。
“哪那么容易受伤这儿气候也不错,舒服,怪不得房价这么贵,怎么着,您打算来这地方买栋房子华人多,中国超市多,生活方便,适合您和我妈过来养老
“剧组里气氛挺好的,导演特别爱我。真的,导演亲口说的,他现在最信任、最爱的人就是我,因为我能一个人掰成俩人给他使唤哈哈哈
“爸,将来上映的时候,等着看吧,整部片子全是我戏份哈哈哈,没蒙你们,正派、反派全忒么是我的,您隔几分钟就能找见我在镜头里晃一下,然后过几分钟我又来了,因为揍人的,和被揍的,其实都是我哈哈哈哈”
裴琰笑起来说话声音就越来越大,不介意让旁人听见。
庄啸远远听着裴琰张扬的笑,捕捉到笑声中漏出的只言片语。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一号角色,原本就应当让裴先生来演,两人交手演打戏,再合适不过了。
迂回地绕了一大圈,其实还是裴琰在“演”这个主角,却是以另一种隐于幕后的方式。两人仍然是捉对上演打戏,打得过瘾,棋逢对手
当晚,组内重要成员在市中心一家酒吧会合。
庄啸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从觥筹交错的寒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或抬眼,或回头。
庄啸就是穿了一身黑。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和首饰,黑色圆领紧身t裇,黑色西裤。外形已足够打眼,在酒吧晚间的灯光下比往常精致,唇边也多了两分轻松意味。
剧组的人举杯招呼庄先生,随后又集体回头,瞅桌子另一头的裴先生:“一样啊”
因为裴琰也穿的一身纯黑,黑色衬衫和黑色西裤。
裴琰从心里微微一愣,旋即又是从心里浮出笑容,遥遥地对庄啸点个头。拍了几个星期的戏,难得在私下社交场合聚一次,他以为庄啸根本就不会来这种地方玩儿。
“黑风双煞。”有人评价,“一看就都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呵呵”裴琰笑道,“你们才看出来”
“本来就是大boss和二boss,”有人接茬,“一个比一个厉害。”
“真舍不得你们俩的戏份杀青,多打几场啊”又有人说。
“舍不得啊我们俩多打几场让导演给我加戏加戏”裴琰对桌子另一头的大爸爸喊了一声。
“你戏份还不够多”老家伙笑得很贼。
“我的戏份都不是我挂名的戏”裴琰表达不满。
“成,我会让你们两个领盒饭杀青的时候场面炫一些,给你们俩多上点儿雷管炸药”肥查喷着啤酒沫子,对他咧嘴。
“导演,我们俩谁领盒饭的场面更精彩”庄啸打开一瓶碳酸矿泉水。
“你先挂掉,你弟弟跑去为你报仇,所以还是他的盒饭场面更宏大一些,关底之战嘛。”肥查说。
“那不行吧”庄啸心情很好,似笑非笑,“我比他还能打一些,可以让他先挂,我去给他报仇,最后一战我来打。”
“有什么区别剧本怎么写都差不多,反正盒饭都是你们两兄弟包圆儿领走哈哈哈”旁边人说。
“当然不一样。”庄啸仰脖喝水。
“你瞧,阿啸,你就喝纯水,酒都不沾太不够意思老子怎么给你加雷管炸药不痛快”老家伙已经吸掉第三杯伏特加,显露醉意,开始话多,嗓门也大。
趁着一帮人废话,裴琰悄没声响地绕了半圈,把自己绕到庄啸身旁。所有人松散地围在长条高桌的四周,西式简餐没有固定座位,都是高凳,随便坐。
酒吧里很吵,他们默契地凑近,耳语。
“谁先领便当怎么不一样了”裴琰问。
“你想呢,到时你怎么拍”庄啸用水瓶子跟他碰一下杯。
“想抢我戏啊抢我的关底之战”裴琰晃着酒杯挑衅,顺势再一步挤到桌边。
“谁抢你戏。”庄啸就知道裴琰总是扯淡,没几句正经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