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
“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
“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
“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
“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
“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
“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
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
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
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
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
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
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
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
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
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
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
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
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
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
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
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
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
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
“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
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
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
“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
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
“谁干的啊”章绍池问。
“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
“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
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
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
“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
“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
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
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
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
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
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
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
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
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
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
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
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
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
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
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
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
“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
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
“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
“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
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
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
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
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
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
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
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
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
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
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
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