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丁总笑呵呵道:“受教受教。”又转身朝院长说,“这小孙牙尖嘴利,说得真好。”
认识不过三秒,小孙都唤上了。他掏出名片,递到孙莹莹司芃二人跟前:“鄙姓丁,丁国聪。既然大家都做慈善,也是有缘人,相互认识下。”
孙莹莹接过名片一看:“丁总,现在谁还发名片哎。我们年轻人都扫二维码了。”
丁国聪连连点头:“是,是,年纪大了,都赶不上时代了。”
司芃沉默着坐下来,孙莹莹笑眯眯地把手机递出去。
傍晚时分出了福利院的大门,孙莹莹心情难得地明快,不,比以往更明快。以往只是见到许多不如意的人生,散播一点可怜的爱心,生出来的愉悦感。今天她离她的人生目标又近了一些。
“起码得有个几千万的资产,才能捐个百来万不当回事吧。而且愿意做慈善,做这种小慈善,说明人真的不差啊。”她拿出名片来看,“这个logo看上去好熟悉。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们去爬灵芝山,半山腰里看见的那栋楼,十几层高的,外墙上悬着的不就是这个嘛。”她开心且慎重地把名片放回包里,“得想个办法和丁老板见见面。”
冬日天阴得早。出来时尚见落日,走了没二十分钟,朝远处的街道望,已是灰蒙蒙一片。这些杂乱无序的建筑和街道,只有不那么清晰明了的时候,才有那么丁点美感。
司芃说:“他那年纪,都可以做你爸了。”
孙莹莹白她一眼:“老点怎么了?四五十岁我都嫌年轻,七八十岁最好,一结婚甜言蜜语哄着,每天爬爬山跳跳舞,怎么情趣怎么来,不出三年肯定得翘辫子。”
“这么毒?”司芃勾勾手指,示意孙莹莹从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烟后再递回去。
孙莹莹瞅她一眼:“搞得我是你的小跟班似的。”
司芃没有回话,低头走在前面。孙莹莹已习惯她话这么少,自顾自地说:“真别说,除了瘦点高点,戴着帽子抽起烟来,真像个大哥。”她想起一事来,“丁老板该不会误会我和你是一对了吧。糟了,我问问小林,她跟他是老乡。”
信息刚发出去,她在后头猛推司芃一把:“喂,你能不能再去买件外套,前年你穿的这个,去年穿的是这个,今年穿的还是这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一年四季都没衣服穿的吗?”
司芃正走在永宁街的下坡路上,被她推好远,转过身倒退着走。她心情不错,还顽皮地把夹克往肩后一翻,露出里头的溜肩t恤:“我有不穿衣服吗?”
孙莹莹伸出手指她,正想说“就这造型,痞帅痞帅的。”眼光瞥见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打开,能瞧见一截黑色西裤管和三接头的牛津皮鞋。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已走到旧日时光的街对面。
她突然冲上来,大力推司芃。司芃根本没防备她,脚下是倒退着的下坡,饶是她身手灵活,往后倒时用手撑了一下地,仍没止住这往后摔的态势。
“孙莹莹,你神……”后面的话还未吐完,她就摔在一个人身上。不是,应该是那个人捞了她的腰一把,她才没四脚朝天地摔在大马路上。不需回头看,她就知道那人是谁,也就明白孙莹莹推她的用意。
常年与咖啡打交道,她对一切馨香馥郁的气味都很敏感,更何况还是他常用的那款阴郁广藿香调的香水。总让她想起阿婆抽屉里那瓶复方精油。阿婆说她生下来是个小秃子,是她天天用精油帮她按摩治湿疹,头发才会像后来那般又长又密。
凌彦齐看到棒球帽下的侧脸,才认出司芃。她穿一件太过肥大的男士夹克,遮住了身上所有特征。帽檐的阴影下,睫毛更浓密,鼻梁更挺翘。一种疏离又英气的美感。
司芃道声谢,离开他圈着的手,再不动声色看几米外的孙莹莹,扶正棒球帽:“不好意思,没走稳。”
“没关系。”凌彦齐自然地转头看向“旧日时光”,这两人今日都没穿工作服或是围裙。
“今日店休。”司芃道。今日周一,好像也不是这个男人该出现的日子。
凌彦齐关好车门,抬步朝小院的铁门走去:“昨天落了东西在这,过来取。”
“是不是一份a4纸打印的文件,装在蓝色拉杆夹里的。”
凌彦齐回头,司芃指向锁了门的“旧日时光”:“你昨晚落在店里了。”她伸手朝孙莹莹要钥匙,“我这就去取给你。”
孙莹莹什么也没掏出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出来时你给我了吗?没有啊。肯定还落在家里。”
司芃帽檐再扯低一点,双眼瞪她。孙莹莹装没看见:“要不我回去取一下,反正也不远。”她笑着问凌彦齐:“先生,你不急吧。我来回一趟半个小时就够了。你在这里等等。”
不等凌彦齐回话,她已跑过街,背包甩在茶馆外的电动单车上,朝店内大喊:“菲菲姐,借我骑一下。”不一会儿,一人一骑消失在永宁街的东出口。
小楼的外墙是下坡路,也是风口。司芃和凌彦齐过街到“旧日时光”门前等。
温度下降了。司芃的夹克里呼呼地鼓着风。街对面小院静悄悄的,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客厅里亮了朦胧的灯光。她问凌彦齐:“你不进去和卢奶奶打个招呼?”
凌彦齐看腕表:“不去了。我一去,她又要忙着做一桌子的菜,太麻烦了。”
司芃把衣服裹得更紧,交叉着脚靠门柱站立。门柱好歹能帮她挡挡背部的风。“这里挺冷的,要不你去车里等。昨晚我收拾,看到这份文件,就想应该是有用的。但我不知该如何联系你,卢奶奶也早睡了。所以只能放店里,等你周日过来再还。”
过几秒,凌彦齐才掏出手机:“要不,加一下微信。”
司芃怔住,刚才她的话里有找人要联系方式的意思么?
凌彦齐迟疑着问出来:“不会连手机也没带吧。”
“这个带了。”司芃从兜里掏出手机,两人互加微信。
凌彦齐再说:“我听她们都叫你司芃,哪个司?那个芃?”
“司法的司,芃是草字头底下一个凡,”司芃照常介绍,突然想卖弄下,“是我行其野,”话到一半,凌彦齐也接上来,“芃芃其麦。”
司芃与他对视再低头,去踢店门口铺的卵石:“是说草长得很茂盛。”
“好名字,谁起的?”
司芃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我妈。”
凌彦齐想起还没介绍他自己:“凌彦齐,凌是两点水的,……”
司芃说:“我知道。那份文件,我不知道它有没有用,扫了一眼,有看到你的签名。不知有没有关系?”
凌彦齐不以为意:“哦?要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关系可大了。”
司芃笑笑:“还好不是,我只是咖啡店的店员。”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人磨叽得很,第6章才要到微信。。
☆、007
以前我认为自己在逃避宿命,现在看来,我一直在迎接和服从宿命。
——司芃日记
沉默好久,两人才再度开口。凌彦齐问:“你为什么看?”
他自然不是问那份文件,司芃听懂了,抬起头看,等待中的永宁街已经黑了,亮起点点灯火,更有家家户户飘出来的饭菜香。她饿了,中午那顿饭被丁老板打扰,没吃下多少。
她望着一扇窗出神,窗后面有壮实的奶奶在炒菜。热气在锅与抽烟机之间形成白茫茫的雾。
“无聊吧。”
“有多无聊?”
司芃把重心换在另一只脚上:“别看这条街小,它每时每刻都不一样。比如这入夜,夏天和冬天就完全不一样。六月下旬夜入得最晚,七点钟天还亮着,街上还喧哗着,一下就堕入黑暗,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月亮和星星也来得快,像是突然点缀在上头。冬天则是缓慢地,天先阴下来,亮消失了,但并不黑,灰白色慢慢变成灰青色,再是灰黑色,好像是雾在作祟。总之,它好像并不甘心,就像……”
她突然想起那首诗,不要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她所懂的有限,实在不该一而再的卖弄。她只是觉得,凌彦齐也许能懂她。他们是同类,是人群中的异类。
凌彦齐点头:“那是狄兰的诗。”他望向司芃,“我在新加坡念的中学和大学。大学主修中文系。”
司芃再问:“新加坡国立大学?”
“你去过?”凌彦齐问。
“没有。我,高中都没念完。”司芃的心在颤抖,他和她也许不是同类。她为什么要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太冷了,冷得胃都在痉挛,她弯下了腰。
凌彦齐这才意识到她摆这样的姿势,可能不是因为酷,而是因为冷。可他也就是衬衫外面套了件西装大衣,等会还要会客,没法给她披上。他从车上拿来一条羊绒围巾:“先裹上吧,你穿得太单薄。”
司芃接过:“早上出的门,没想会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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