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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城中央——BY:希夷



听说,到拆迁赔偿时,无论是否违建,只要房子盖好落了顶入了伙,都会被视为历史遗留问题,所有的违建面积都会算入拆迁补偿范围之内,两百平变七百平甚至一两千平,都有许多可歌颂的事迹。所以这些年来,不管巡查再怎么严,定安村内顶风盖楼的不在少数,建材垃圾和烂尾楼遍地都是。

滔天的财富面前,还有谁会遵守所谓的宅基地管理办法?

盛姐说:“除非那人是傻子,或者本来就躺在金山上,一栋楼而已,无所谓。”

卢奶奶的家虽然也在定安村,却远离这些脏乱噪杂、欲望沟壑。它在定安村的最南边,它在永宁街上,与咖啡店隔街对望。

那是一栋独门独院的两层小楼。身后与左右是乌泱泱抢盖的违建大军,身前是遮蔽天空的华厦高楼。它们将天空霸占,向它逼仄而来。

还好,她的小楼朝南。

“旧日时光”每日早上九点半开门,司芃总能看到对街的光影挪动,它从隔壁旅馆的店招牌上缓缓跳跃过来,一点点移过围墙,上到树梢,爬到二楼窗户。

到中午十二点咖啡馆最忙时,司芃端着餐盘骨碟来来回回地走,会突然回头,看见落寞的小院里,撒了满地阳光。

所以天晴的日子里,心情总比阴雨天里要来得好。

☆、002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有一点点倒叙。第一章主要是把小楼所在的背景凸出来。

司芃是2011年10月来到的咖啡店。2015年初夏卢奶奶搬进小楼,这年盛夏凌彦齐出现,光顾咖啡店。

故事便是从这里开始说起。

为什么要写日记,大概是不想那么快就忘掉曾种过的花,爱过的人。

——司芃日记

2015年初夏 s市永宁街

其实,司芃刚来“旧日时光”时,便走过街参观过这座小楼。

那时的小楼外墙已斑驳,铁门闩了锁上了锈。院子里遍地枯叶,沿着院墙边摆放的十数盆花草早已枯萎,只东南角上一株种在土里的玉兰树,弱不经风的,窜到十来米高。

往客厅方向,台阶上的地垫破旧不堪,要踮起脚仔细辨认,才能发现那上头绣了只金鱼,像是早十年前大街小巷里流行的十字绣款式。

视线越过台阶,就被拉拢的窗户和窗帘挡住。没什么可看,司芃也就退了回去。

小楼无人居住。她看了有三年半。有一天在玉兰花隐隐绰绰的香气下,小楼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下来一位老太太。有人开了门栓上的锁,陪着她进院子逛一圈。

莫怪司芃留意了。四月的天气,s城不热不冷,一件单衣即可。老奶奶穿着驼色风衣,大衣下是长长的黑色筒裙。脚上的小牛皮鞋黝黑干净泛着哑光,头上更是戴着一顶卷边礼帽。

就连盛姐也凑过来看:“肯定是从国外回来的,这奶奶是华侨吗?”

过两天装修队便入场,敲敲打打两个多月又离场。

司芃趁着无人时再过去看。外墙粉刷一新,重装过的铁门依然落了锁。院子里扫得干净空旷,只有玉兰树还在。台阶处的地垫不见了。客厅窗户大开,风吹过纱帘,她看到深褐色的连排立柜还在,就连那地板,好似也未换过。只是墙壁刷白了而已。

到盛夏时节,老奶奶就搬到小楼里。然后那些绿植软装,跟着她一样样地进了小院。

空落落的小院很快就被各种花卉挤满。老奶奶还在买,最后院子里放不下,连小院的门前和围墙外,都靠墙根摆了十数盆。

买的都是正当花期的花。久不住人的房子,不出两个月重焕生机。路过的行人驻足观赏,十有三四还会拿出手机拍照。
许多的花,司芃都不认识。她在手机上下载一个辨认植物的app。上班经过那儿,便蹲着拍照上传。一两秒后app自动识别出花名。她嘴里默念,原来这是扶桑,这是木槿,这盆看似玫瑰又不似玫瑰的是月季。

铁门哐当,老奶奶从院内出来,司芃拘谨地站起身来。老奶奶朝她微笑点头,用白话和她打招呼:“花开得好靓。”

“是啊。”

司芃不想就此走开,因此多说几句:“我都不识得,还以为这是玫瑰花。”

“这是月季。不过现在花市上卖的玫瑰大多都是月季,难怪你们年轻人不识得。”老奶奶蹲下来翻月季花的叶子,“你瞧,月季花的叶子光滑无刺,玫瑰花的叶子皱且有刚毛。”

“是啊。”司芃也不知接下来该聊什么。

老奶奶拿过花剪,利落地剪下一株月季:“看你好中意这花,送你一朵最靓的。”

司芃道谢,眼神瞟过老奶奶的手,手背上都是褶皱和斑点,关节粗大,那不是一双锦衣玉食的手。

有了第一次见面,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再有一天,司芃看见老奶奶同送花工在门口说了好久,好像有事谈不妥。过去才知道,是她在花店订了两棵金钱树,送花工要收五百元。老奶奶打过电话给花店老板娘,因是老主顾,老板娘同意少五十元,但忘记和工人说起。

事是小事,但没想老奶奶居然听不太懂普通话,而送花工是外省过来打工的,自然只会讲普通话,且是浓厚口音的普通话。她赶紧帮两人翻译。

送花工走后,老奶奶还在碎碎叨:“之前阿齐同我讲,我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变化好大,都不一样了,住回来也没什么意义。我不信,我讲这楼不还在么?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回来,见不到一个相识的街坊,而且还到了讲白话都没法沟通的地步。”

司芃站在院子中央,眺望二楼半开着的窗户,那儿已换上新的铝合金窗和纱窗。她接上老奶奶的话:“是啊,变化好大了。我记得小时候,我从家里跑出来,跑一小会儿就能跑到海边。阿婆老是不准我去,说海边太脏了,到处都是乌黑的海水和狰狞的石头。如今我再跑,怕是跑上一个小时,都还看不到海。”

老奶奶放下手中的小铲:“你是本地人,就住定安村?”

“是啊。”司芃点头。

“都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司芃。”

“姓司?这边好少这个姓。是哪个司?哪个芃?”

“司法的司,芃是草字头下一个凡。”

“看你年纪不大,有二十了没。哦,我姓卢,不生疏的话,叫我一声卢奶奶。”

卢奶奶这才想起要请她到客厅里坐坐。司芃看店里已来了两位客,着急回去煮咖啡:“不需客气。卢奶奶,我在对面的咖啡店上工,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过去唤一声。”

没过几天小楼外再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下来一位年轻男子。

也莫怪司芃留意了。盛夏的永宁街树叶摩挲,不知栖身多少的知了,昼夜叫个不停。老街区里的街坊都穿得凉快,不少人是背心短裤的打扮。更有不讲究的男性,街边行走都是打的赤膀。偏偏这位男子还穿着长袖衬衫和西裤,仿佛刚从冷飕飕的写字楼里出来。

太阳底下他站了好久,迟迟没人来开这扇铁栅栏。左右瞧瞧,门边也无门铃。他走到围墙下,朝二楼半开的窗户呼喊两声。过两分钟,卢奶奶匆匆出客厅,开铁门后一把抱住年轻男子的胳膊,看似好开心。

她住进来好几个月,这是第一次有人拜访。

她是个独居的老人,她也像个独居的老人。她把院落和小楼打理得紧紧有条,她总穿素色衣衫,得体而干净,有时还会穿齐脚踝的直筒裙,步子迈得小小的。

她在客厅外台阶的墙上钉了一面镜子,总在那里梳妆。有次司芃看见,那头稀疏的白发都及腰了,也没舍得剪掉。她总是先把长发扎成马尾,再在脑后一圈圈地挽成发髻,插上一个木簪。

顾影自怜的另一面当然是——不热忱。这位奶奶总是独自去菜市场去花店,遇见左邻右舍的街坊,也从不停下来聊上两句。

过了晚饭的点,司芃才再看见小楼的两人。卢奶奶陪着年轻男子走出院子。男子很高,一直低着头。门边的黄灯照不清他的脸庞,只是模糊地映出他的神情,区别于卢奶奶的喜悦,他似乎挺无聊。

他开车门时,车内的灯亮了,短暂的光芒中,司芃看到一张帅气又淡然的侧脸。转瞬间又全都坠入黑暗。

有人朝司芃扑过来:“看什么那么入神?”来人望向窗外,“哟,是个帅哥。”

那时“旧日时光”还没有小关。负责小关工作的是一位比司芃大一岁的妙龄女子孙莹莹。她招呼盛姐:“你过来看,考考你,这是什么车?”

盛姐扔了抹布过来:“这谁啊?卢奶奶孙子么?”车子掉头,她看到车屁股,一个大大的“奔驰”标志,呸了声:“孙莹莹,就你见过世面?不就是一辆大奔,这街上到处都是。”

孙莹莹眼角眉梢都是轻视:“你也就知道大奔。哼,这是迈巴赫,霸道总裁才开得起的车。这个卢奶奶,果然是个有钱人。”她推司芃的胳膊,“你不跟那个老太太打过好几次交道,怎样,知道这个帅哥一些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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