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珂没说话,回身搬了四匹布往东厢房走,易楚小跑着过去开了门,指指墙角的架子,“放上面就行。”
卫珂放好,又去搬了第二趟。
易楚问道:“现下已是四月,马上就入夏了,我先给你做两身夏衣好不好你喜欢什么颜色,宝蓝色还是象牙白”
卫珂指了指浅灰色的布。
“那匹布是给爹买的,你这个年纪穿太老了。”易楚解释着,“夏天穿细葛布很舒服,我就先做象牙白的了你站好,我给你量量尺寸。”
卫珂沉默会,正色道:“你该叫我舅舅。”
易楚的脸腾地红了,她支吾半天才尴尬地说:“我叫不出来。”要是自小就开始叫可能会好些,这都活了十五年了,突然冒出个比自己还小的舅舅,易楚觉得很不适应。
卫珂很专注地看着她,似乎专等着她叫舅舅。
不管年龄大小,他的辈分总在那里,叫人是应该的。
易楚硬着头皮,声如蚊呐般嘟哝了句,“舅舅。”
卫珂这才伸展开双臂,由着易楚一乍一乍地量。
量罢,易楚寻了炭笔记在纸上。
卫珂突然问,“你是不是想知道娘跟姐夫说了什么”
易楚讶然地抬头,对上一双狡黠又自信的眼眸,易楚不自主地点点头。
卫珂启唇笑笑,“书房开着窗,窗子底下定然听得清楚。”
是要她去偷听
易楚有些犹豫,从东厢房走到书房那边要经过院子,父亲正对着窗子站着,一眼就能看到。
太不妥当了。
卫珂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轻声道:“我去听了之后告诉你,就算答谢你帮我做衣服。”说罢,矮下身子,沿着墙边猫一般溜到正房前,仍是弯着腰,一点一点挪到书房窗下,寻好位置,回身冲易楚得意地点点头。
易楚失笑,这个舅舅表面看起来一副小大人模样,却仍是孩童心性,值得这么炫耀
卫珂屏息听着屋内的谈话,面色突然变得深沉,后来变得古怪,再然后又似乎在忍着笑。
易楚看得莫名其妙,到底卫珂听到了什么,怎么看上去这么诡异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易楚看着卫氏站起身,摆出要走的姿势。
应该是谈完话了,只要卫氏开门,就能看到偷听的卫珂。
易楚急急地朝卫珂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门。卫珂很是机敏,一个闪身窜到厨房门口,刚直起身子,卫氏正好走出书房。
“你一个大男人总往厨房里钻是怎么回事”卫氏没好气地问。
卫珂笑嘻嘻地回答:“有点饿了,看看有什么吃的。”
吃完饭还不到一个时辰,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些,易楚笑着摇头。
果然,卫氏叱责道:“让你中午不好好吃,现在没吃的,等晚饭再说晚上包荠菜饺子。”
卫珂状似无奈地应了声“是”,见卫氏回了西厢房,卫珂冲易楚指指医馆,意思到医馆里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医馆。
卫珂却又摆起舅舅的架子,坐在椅子上,郑重地询问:“杜公子先前来提过亲,被姐夫拒绝了”
易楚点点头。
卫珂又道:“我娘说她在杜公子书房里见到一副小像,画得就是你。”
小像她并不曾让辛大人给自己画像。
那就是他私下画的
易楚一愣,随即明白上午卫氏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了,是认为他们暗中往来,不守规矩吧
事实上,他们确实也多次在私底下见面。
这个罪名并不冤枉。
易楚无意识地咬了咬唇。
“我娘问姐夫为什么不同意,姐夫说,杜公子无父无母,是孤煞命,又说咱家也是人丁不旺,没有人帮衬,想给你许个子孙繁茂的人家。我娘就说”话到嘴边,却停下来,状似不解地问,“要是姐夫答应你们成亲,杜大哥是不是也得喊我舅舅”
易楚没精打采地说,“不可能。”
“凭什么为什么”卫珂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我可是你嫡亲的舅舅。”
是亲舅舅又如何,依着父亲平常的态度,是不可能答应他们成亲的。他本就对锦衣卫的行事万般不满,如今又多了一条,辛大人还是个孤煞命。
易楚黯然神伤,转身走出医馆。
卫珂无奈地摇摇头,他还没说完呢。
卫氏听易郎中说完,就说起当年卫琇的事来,“你岳父跟你也是同样想法,觉得你一个外乡人,又没有兄弟姐妹,不免受人欺负被人排挤,阿琇跟了你,恐怕也得受委屈。可是阿琇愿意,每次当你来家里,阿琇都要在厨房磨蹭半天,挖空心思做点你爱吃的菜我就想,家口多有人帮衬固然好,可过日子还是两个人过,能有个知情知意的人陪着,再苦再难的日子也不怕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我只阿琇这一个女儿,总得顺了她的心意,她好我才好。
“阿楚是你的女儿,她的事我不好多管杜公子行事周全老道,我看许多年纪比他大一倍的人也不见得有他那种周全法本来不觉得什么,上午看到画像后,我才寻思来,杜公子讨好我这个半老婆子,不外乎是为了阿楚。他既有这份心,我冷眼瞧着,阿楚也不是无意,要是硬拆开,倒是成了对怨偶”
易郎中苦笑,阿楚岂止是有意,简直是一颗心全扑在那个无耻之徒身上了。
只要见到那个人,她的眸光就像穿过云层的太阳,闪亮耀目,让这个当爹的都为之所动。
易郎中也想成全她,可想到辛大人的身份就替阿楚委屈,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个千夫所指的锦衣卫,整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有什么好
这话却不能对卫氏说。
辛大人在他面前袒露身份是对他的尊重,他却不能到处宣扬。何况说给卫氏,不过平白让卫氏跟着担心罢了。
易郎中两相为难,索性不去考虑,反正阿楚才退过亲,正该缓一缓,等风声平静下来再说。
又想到荣大婶在外头宣扬阿楚命硬的那些话,怒火一阵接一阵地往上蹿。
荣盛体弱是娘胎里带的病,跟阿楚有什么相干
荣盛出丑是受他姐夫的带累,跟他姐夫一同去的妓院,跟阿楚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以为荣家是个好人家,以为荣大婶是个良善人。
她根本是走火入了魔,凡事都往阿楚身上扯。
可易郎中又不能自降身份跟个无知妇人去分辩,而且,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本就有人信有人不信,辩也辩不分明。
荣大婶现在当真是魔怔了。
她在知恩楼门前闹腾那一幕至今还在京都人口中流传,她的四个亲家也都知道了此事,不动声色疏远了荣家。
发生在荣盛身上的一系列事都是瞒着荣盛的祖父母的,可荣盛退亲以及四个亲家都不相来往了,这件事却瞒不住。
荣盛的祖母就劈头将荣大婶骂了顿,骂她不知轻重不分主次,只差骂她人脖子上顶着只猪脑袋这种话了。
按说荣盛出事,头一件就是应该到未来亲家门上解释一下,把亲事稳定下来。加上易郎中是大夫,让他诊治一下,自然就破了外头传荣盛断了子孙根不能生育的流言。
第二件就是拘着家里人少出门少说话。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自己家里稳如泰山,外头还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这些正经事荣大婶一件没做,偏偏上赶着给京都人添话匣子。
为着荣盛的事,荣大婶跑前跑后外头的面子早就没了,现如今里子也被抖落个干净,荣大婶觉得没脸活了。
但为了儿子,没脸活也得强撑着活。
只是,荣盛又发生了一件事让她彻底崩溃了。
起先荣盛规规矩矩地吃了一个月的药,调养之后身体大有起色,不但胖了,气色也极好。荣盛自我感觉身子也是非常地轻快。
既然轻快了,荣盛还想要更畅快。他憋了十七八年不知女人滋味,好容易吃了两个月,还没过够瘾,又接连旷了一个月。
想起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感觉,想起那种死去活来的滋味,荣盛浑身燥热,夜半梦回时,用手将就了两回。
自己的手手怎能比得上女人软乎乎香喷喷的身子,荣盛情不能自已,又被荣大婶看得紧,轻易不得出去。
于是,趁着荣大婶不注意,荣盛把家里的小丫头弄到了床上。
小丫头是签得活契,等到十八岁是要回家嫁人的,这下被荣盛毁了清白,她家里人怎能善罢甘休。
小丫头的父亲叔父连同兄长堂哥浩浩荡荡八九口子人就到了荣家讨要说法。
小丫头拿出了沾有荣盛子孙后代的汗巾子,荣盛也供认不讳。
小丫头家人的意思是,要么赔钱要么娶人。
荣大婶看着满屋子衣衫褴褛的汉子,心想娶这个丫头不难,难的事她身后这个无底大坑,得多少银子填补。
于是,心一横,牙一咬,说赔钱。
小丫头家人张口就要二百两银子。如果不给也好办,小丫头是个烈性子人,立马就要撞死在荣家门前以明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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