忿然放下镜子,复又瞧见发结。
无疑,那缕细软的头发是自己的,另外一绺呢
脑中不期然地想起留别书的句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易楚如同火灼了手般,将发结扔了出去。
她已然是定了亲的,又怎会与别人结发
昨夜的情形一幕幕清晰地出现在面前。
易楚登时脸色发白,辛大人固然行为不端,可她呢
黑眸里她热切的欣喜的身影。
不顾男女大防替他上药。
还有,任他留宿屋内而不赶出去。
说到底,是她的错,是她默许甚至鼓励了他。
她根本就是个不贞不洁不知羞耻的女子,刚定亲就与别的男子勾三搭四牵牵绊绊。
若被人知道,易家维持多年的好名声尽都毁于一旦不说,她也就没了活路了。
易楚吓得冷汗直流,哆嗦着点燃火折子,将发结凑了上去。
火苗倏地一旺,屋里弥漫起焦糊的恶臭。
易楚方要开窗散去这臭味,门口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姐,姐”
易楚一把抓起梳篦塞到枕头底下,静了静心,才开了门。
易齐笑盈盈地走进来,“爹亲手煮了长寿面,让我看看姐醒了没有咦,什么味”
“脚底长了个水泡,想烧根针挑了,不小心烧了头发。”明知这话不可信,易楚仍是硬着头皮解释。
易齐却没怀疑,明摆着桌上有烧焦的发丝,还有半截头发姐定然是烧了半边,所以剪了另外半边。
可巧,易楚突然变短的鬓发也成了极好的旁证。
易齐帮易楚梳好发髻,又帮她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灯笼锦的禙子和姜黄色裙子,此时易郎中已将寿面摆到饭桌上。
细白的面条、金黄的煎蛋配着碧绿的芫荽末,上面还淋了香油,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易郎中自是能够做饭的,不过也许久不曾下厨了。
看到父亲衣襟处残留的面粉,易楚心下感动,易齐却立刻嚷起来,“爹偏心,我过生日的时候就没煮这么好吃的面。”
“难道我煮的不好吃”易楚故作嗔怒地反问。
“我想吃爹亲手煮的。”易齐撅着嘴以示不满。
易郎中温和地笑,“等你及笄,爹也亲自煮给你吃。”
易齐得意地朝易楚挤了挤眼。
吃过饭不久,隔壁的吴婶子就过来了,还带了一方丝绸帕子。因没有外人,吴婶子只说了几句吉祥话,替易楚重新梳过发髻,将事先备好的银簮插上去,也就算完成了。
银簮是易楚的娘当初留下来的,簮头做成玉簪花形状,很别致。
束起额发的易楚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黑眸便清楚地显现出来,较之往日更加明媚温婉,和易齐站在一处,丝毫不输她的艳丽。
吴婶子连连赞叹,“真是一对姐妹花,晓望街再找不出这样齐整的人物。”
易郎中含笑而立,满脸的与有荣焉。
吴婶子又拉着易楚的手,“好容易都长大了,这些年,你爹在你们身上没少费工夫,以后千万得孝顺你爹。”
易楚忽地红了眼圈,看向父亲,易郎中却仰头望向湛蓝的天际。
胡玫一大早就在晓望街遛达,看到吴婶子拎着两包点心和一块尺头,暗中松了口气。看来易家真的没有留饭,否则吴婶子不会这么早出来。
胡玫很喜欢跟易家姐妹交往,她们的行事为人跟其他女孩很不一样,说话斯文优雅,行事大方端正,就连易齐是个口头不饶人的,也从不尖酸刻薄。易楚更是,待人温柔亲切,凡事都给人留三分余地。
她们虽然也时常引经据典,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却从不会让她感觉不自在。
胡玫想多跟她们相处,总有天也会像她们一样招人喜欢。
可前阵子胡家的所作所为在她们之间竖起了一堵高墙,胡玫感觉人生黯淡了许多。
这次,虽然易楚说过及笄礼不会大办,胡玫却不敢相信,她怕易家请了人,而自己是被排斥被隔离的那个。
如今,总算是放了心。
此时的辛大人却是提着一颗心始终不能放下。
宽大的长案后面,景德帝被半人高的奏折衬着,身形格外瘦弱佝偻。
十年前,辛大人初见皇上,那时他还是身健体康满头乌发。
五年前,再度见面,他的头发白了大半,到如今,皇冠之下尽是白发,再找不出一根乌黑。
时光留在他身上的痕迹,深刻而鲜明。
辛大人有刹那的动容。
景德帝感受到他的目光,自奏折里抬起头,沉声问:“朕是不是老了”声音缓慢低沉,带着帝王不容忽视的尊严。
辛大人启唇笑道:“皇上圣明,什么都瞒不过您。”
景德帝轻咳声,站起身,走到辛大人面前,目光炯炯,“说实话,都哪几个畜生参与了”
“除了忠王跟晋王,其他几位王爷都有伸手。”辛大人躬身,谨慎地回答。
“东宫也不安生”景德帝长叹,“他一向聪明,也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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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德帝二十八岁登基,时年六十二,他育有七个儿子,除去四年前因忤逆罪死的二皇子桂王以及病死的五皇子之外,尚有五位皇子在世。
东宫太子最为年长,四十一岁,最为年幼的安王二十八岁,年过十八的皇孙有四人。
五个皇子,四位皇孙,每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尤其,太子前年因时疾几乎丧命,如今虽大为好转,但病根未除,说不定何时就能复发,而景德帝已经年迈,眼瞅着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如此看来,谁能登得大宝,还尚未可知。
对于太子来说,最悲哀的莫过于有个寿命长的父皇。景德帝在位三十四年,他顶着太子的名头也已三十三年。
如果没有前年那场病,他还有信心活到父皇殡天顺利继位,可现在他做梦都想坐在那张龙椅上,俯视着臣民叩拜称颂,哪怕只有一年或者几个月都好。
所以,一旦打听到有可趁之机,他就忍不住动了念头。
机会便在大同
第26章 疏远
太子辅政近十年,拥戴他的朝臣不在少数,而且景德帝多年来并无更换太子之心,大臣们都认定太子是当仁不让的下一位皇帝。如果景德帝病故,太子登基顺理成章。
然,太子不放心的是他结交的都是文臣没有武官。
兵权牢牢地掌握在景德帝手里。
没有大军支撑,太子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暗中寻找机会。
雁门关、宁武关与偏关是长城上的重要关隘,被称为外三关,而大同则是守卫外三关的又一道屏障,历来是阻挡鞑靼的军事重地。
大同总兵武云飞驻守大同已八年,向来克己奉公刚正不阿,深得景德帝信任。
可最近半年来,不时有折子参奏武云飞勾结鞑靼,倒卖军粮从中得益。
万晋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豢养的军队也多,最盛时全籍可达数千万。如此规模的军队需要大量的军饷,尤其大同地处偏远,军饷发放往往不能及时。
驻军将领有时会用军粮、棉布与鞑靼人交换药草皮毛,谋得私利补贴军士。
此事古来有之,军中士兵均心知肚明,景德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此次弹劾武云飞的不止是倒卖大量军粮,还有上万铁器。
鞑靼人素来骁勇善战,心狠手辣,只是生在苦寒之地,每到冬季便为粮草发愁。他们对富饶的万晋早生觊觎之心。如果有万晋的粮草兵器为后盾,长驱直破中原指日可待。
若传言为真,武云飞就是万夫所指的卖国贼。
辛大人前往大同想要查证的就是此事。
倒卖军粮却有其事,偷运铁器也证据确凿,辛大人甚至还查到武云飞意欲引鞑靼头目苏哈查入关的密信。
倒卖军粮是武云飞身边一个幕僚牵头,偷运铁器是其属下一参将所为,密信是武云飞的笔迹,语气也与武云飞毫无二致,可武云飞本人却丝毫不知此事。
辛大人兴致上来,顺藤摸瓜,牵扯到了太子、滇王还有安王。
太子是景德帝还在潜邸时的王妃所生,可惜王妃没福气,在封地苦熬了七八年,等景德帝夺得龙椅,她北上前往京都的路途中病死,被追封为贤德皇后。
如今的皇后是景德帝后来所立,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未曾及冠就病死的五皇子,另一个是年纪最小的安王。
这种事既是国事,又是皇帝的家事。辛大人不便干涉,只将一应人证物证呈现给景德帝。
景德帝面容沉静,但抖动的双手已昭示了他的忿怒。
如今他还在位,几个儿孙就忙着搞小动作,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万晋国还不知乱成什么模样。
皇帝毕竟是皇帝,一生经过无数风霜雪剑,早练就波澜不惊的心境,不过瞬息,已定神问道:“子溪,你认为太子堪不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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