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她好痛,痛得无法呼吸……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棵活在荒原上的大树,跟荒原相依为命,他让她走,就相当于是要将她连根拔起。
她的根、须,都断了。
没有人能再帮她,也没有人会再在意她。
她曾经孤单了太久,她母亲早三年前就过世了,她又才跟赵骏相认不久,其实,他一直所不知道的是,她在中国并没有家,那里对她来说只是地方,一个空壳而已,这段时间,周觉山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依靠和家。
离开他,她会活不下去的,她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让我留下来好不好,我求你……”
宋衍正好走出来,周觉山一把将在思推开。
“带她走!我把她交给你了!”
转瞬,周觉山狠心一咬牙,一脚踩向油门,连一个正式告别的机会都不敢给她,调转反向盘,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街道。
……
那一个午后,在思一个人蹲在地上,痛不欲生,哭了好久好久。
河对岸,浓烟遮天蔽日,参天的大火肆意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赤红的火焰勾勒着她纤细的身影,显得她那么无力、无助……
宋衍和伊棠都不算是那种很感性的人了,但看到她哭,哭成这样,也总归是有些心酸、难过,于心不忍。
当晚,他们为了她调整了一下行程,没有直接开车赶到中缅边境,而是在距离南掸邦军区最近的镇子上找了一家旅店,订了几间房间,短暂落脚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晚餐时间,旅店做好了饭菜,服务生几次敲门,在思均不回应。
伊棠看看情况,决定亲自去送,她敲了敲旅店的房门,“俞小姐,吃点东西吧。”
半晌过去,门开了。
在思擦了擦眼泪,“多谢,麻烦了。”
伊棠看看她,温柔地安慰了她几句,在思轻轻地摇头,其实那些话她也都懂。曾经,她也是用这样的大道理说服了自己。但当事情真正发生时,她才知道道理和安慰其实并不管用。
“我没事儿的,宋太太,你不用担心,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周觉山决意要她离开,她便不会再回去,她的存在并不是要给周觉山添麻烦的,她知道,如果自己帮不到他,那还不如离他远一点儿更好。
伊棠点着头走了。
傍晚时分,旅馆外面静谧无声。在思住在旅馆的二楼,她的窗户正对着旅馆的天井,透明的玻璃窗外,昏黄幽然的夕阳盈满了窗棂,天井里垂柳如盖,随风摆动,姿态绰约。
盘子里的晚餐,很朴素,在这样的小地方,也吃不到什么太精致的东西,在思习以为常,也并不多做挑剔。
她感觉胸闷,将盘子端到窗前,打开窗,打算透透气。
“哎,吴部长的事儿都办妥了吧。”
“办妥了。”
“胡将军有没有交代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交代,只是说吴部长跟他好歹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别见血,看好了就得了。”
天井里,有两个穿绿军装的士兵正在说话。
因为天井的结构会容易造成回音,所以哪怕是距离很远,依旧能听得十分清晰。
在思坐在屋里,没放在心上。
今天胡一德不在,吴四民又出了事,她觉得,但凡是有点儿头脑的人,恐怕是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是胡一德动了手脚。
既然她能想到,周觉山肯定也能想到,他向来比她懂这些势力、权力,所以在思对此并不多做担心。
天井里的士兵们继续谈话,“哎,那周觉山怎么说?”
“他?他就让我们继续配合他演啊。”
“还是他接着装好人,胡将军装恶人?”
“对,等胡将军当上部长,他可就是集团军司令了。”
……
第六十五章
……窗外碧日蓝天, 万里无云, 清风徐徐, 时间流逝如沙覆海,一切平静如往常,天井里的谈话声并没有中断。
在思霍地起身, 将两扇窗全部推开。
“……哎,你佩不佩服,周觉山这人可真是贼啊,他当好人, 名利双收, 底层的士兵和百姓还都把他活菩萨一样崇拜、供着, 要我说, 这人的路数可还真是高啊。”
“那当然, 你见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不过话说回来, 你以为他是怎么有的今天?又是怎么从泰国军直接空降到第三团团长的?胡将军表面上跟他势不两立,但在背后可是没少出力。不然依胡将军的实力, 他会肯答应把自己手里的军权分给别人?再告诉你一件事,吴四民看似好糊弄,但其实他也是留了点儿心眼,前段时间,周觉山在腊戌的时候,胡将军没派人弄他,就已经遭到了吴四民的怀疑, 吴四民找人暗中调查,又一直想尽办法牵制周觉山,拿搞经济为借口,为的就是努力拖住周觉山不让他与胡将军见面。”
上面那些权利斗争的事情,本就比寻常人所能想象的情况更加复杂。
他们在军队过的是什么日子?刀口舔血。这年头,有本事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不论身家背景,哪个不是吃着沾血的馒头、踩着烂肉和骨头一层一层爬上来的?
两个士兵坐在天井一角的石墩上,吃吃喝喝,手边还摆着两罐啤酒和一碟油炸辣味的花生米,不多时,两人同时嘬了下手指,碰杯,一饮而尽。
听他们谈话时所使用的称呼,应该是胡一德手底下的人。
……在思屏息,缓缓地坐回了窗边的椅子上。
她明白,“如果这两个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周觉山与胡一德的不和就是假的……”
她深思了几秒,慢慢地陷入回忆。从最初与胡一德在南渡河畔的交手,再到后来在军区里的一系列牵扯和瓜葛……没错,如果真要细分析下来,确实,胡一德虽然一直嘴上说要跟周觉山势不两立,但在实际上却从来没有动过他一分一毫。
同样的,周觉山也说过要解决胡一德,但自从拿到了可以处罚对方的证据之后,事情很快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思明明已知,胡一德是那个操控军火和毒-品走私的幕后黑手,凭借他这样的实力,再加上他少将的身份,想对付周觉山这样的下属似乎应该并不是难事。
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让她怀疑周觉山的证据,真正曾让她对周觉山感到过怀疑的,是早前他在直升机上对她坦白时所说过的那一番话——当时,她问他追捕毒枭的工作进展到哪一步了,他说“刚定下了范围,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家伙。”
迄今为止,周觉山已经在南掸邦军内部潜伏了半年之久,他没他暂时没有找到元凶,她信;但是他竟然说他只是定下了范围,再无进展,那么概况又笼统的一句话,在思不会相信。
尤其是后来,当她通过军火武器库里老谭的那份登记本,发现胡一德就是那个罪魁祸首的时候,一个这么简单而又明显的答案,周觉山竟然调查了半年都没有直接怀疑到胡一德的头上,这绝不像是周觉山的所作所为,对于在思而言,这是怎么都说不通的……
她不知道周觉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布下了这个局。
她也不知道周觉山是不是真当了叛徒,为了一己私利,而选择跟胡一德同流合污。
在思只知道,如果周觉山真的叛变,那么他很可能会出卖警方,紧接着一直留在南掸的赵骏就会面临最直接的危险。
而如果周觉山没有叛变,那就意味着他是故意潜入到了胡一德那方的阵营——他绝对还有别的任务没告诉他,他没有对她完全坦白。她不能走,她绝对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思忖间,在思推开面前的餐盘,弯腰,从收拾整齐的行李中找到了之前周觉山送给她的那把泰国军刀。
她将刀用棉布包好,藏进衣服里,将餐盘里的食物倒掉,端着空餐盘,假装一派从容,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旅馆的房间。
守在门口的保镖看看她,礼貌地伸出一只手,“俞小姐,盘子给我就行。”
在思将餐盘递了过去,“我刚刚收拾行李,突然发现,我好像不小心掉了点东西在你们宋老板的车里。”
保镖眼睛一转,深看她一眼,“俞小姐掉了什么,我叫人帮你去拿。”
“不用了,女人穿的东西,让你们去拿……我反倒会有点不好意思。”
在思微笑,极力地压制住快速的心跳,表现出来的状态,就好像当初在南渡河畔骗周觉山一样。
没想到在危险的地方待久了,渐渐地,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日渐熟练了。
保镖尴尬地点头,大概明白了在思的意思。他将餐盘放到一边,领着在思下楼,一路走到了旅馆后面的停车场。说是停车场,其实也无非就是镇子里面的一片空地,院子里还有两个保镖,一个正在刷车,另一个刚从厕所里出来。
先前的保镖,快速地走到汽车旁边,跟刷车的那位耳语了几句,刷车的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在思,嘴里小声地嘟嘟囔囔,“我刚刚收拾了半天,好像也没看见车里面有掉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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