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连贯,优雅不粗鲁,偏偏混进独属于少年的不羁气质。
“要回学校了吗?”低头脱着衣服的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哈?什么?”饶束还贴着墙,眨眼,再眨眼,“我吗?我……回呀。不,不回,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就感到很震惊。他竟然主动问话,还是如此日常的一句话……
张修笑,依然是很轻的笑声。
“不用答得这么认真,我顺口问一下而已。”
饶束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
还有这样的?顺口问一下?这应该算是什么态度呢?
她见他把深蓝色风衣外套挽在臂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里面穿的那件不是黑色t裇,而是一件宽版黑卫衣,卫衣正面还有几个针织字母,字母是倒着的,饶束看了一会儿才看出来那是【lightsout】。
首尾两个字母大写,中间的全是小写。一种很少见的写法。
饶束正琢磨着那词儿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他问:
“在这里兼职?”
“兼职?”饶束回神,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提前踩点的,怕明天摸不到展会现场。”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张修边听着她说,边抬手整理自己的卫衣连帽,宽大的帽檐很容易就遮住了他的眉眼。
饶束感觉他可能很喜欢戴帽子,或者不太喜欢强光。
她搜寻话题,然后问:“你,你不热吗?”
问完她就又想一巴掌呼晕自己!这他妈室内不是适宜温度么?人家戴戴帽子扮个酷怎么了!
果然,少年根本没理她这句没话找话的话。
张修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之后,抬眼看她。
她连站姿都没变,贴着墙,一动没动,以一种新奇又热烈的眼神观察着他。
张修朝她走了两步,两人又回到了原先那种距离。
他逼近她,桃花眼含笑,面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饶束直接把后脑勺也一块儿贴在瓷砖墙上,脸上表情再一次变幻莫测起来。
双手收进卫衣前面的口袋,张修认为这个距离足够了,再近一点就难免要祸害到人了。
他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让她的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这样可以了吗?”
听他说话,饶束又感到眩晕,“……什么?”
他的声音又以3d立体的特效在她耳边环绕:“认识我一下。”
她有点目瞪口呆,还是只能问出:“什么?”
上半身往前倾,近到两人的衣服接触在一起。张修把声音放到前所未有地低:“这种程度的认识,够没?”
“……”
劫。
在劫难逃。
短暂的几秒对视过程中,饶束一边想着这个词,一边凭着自己过人的情商,两手胡乱摸了一遍自己全身的口袋。
终于摸出了手机,她二话没说就开始折腾手机。
这反应还挺厉害的。张修与她稍稍离开距离,在她折腾手机的空档,他又转头看了一圈周围。
牛仔裤裤兜里的手机忽而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低头去看,刚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就听见了面前女生的声音:
“这号码是我的。”
饶束捧着手机,抬头看他,笑了笑,有些许羞涩。
张修抬眸看着她,没说话。
饶束觉得应该适当解释一下,“就那天,你给我看你的通讯录个人名片,我……不小心记下来了。”
“不小心?”他用一种尾音勾人的调调反问,让人不自觉就脸红了,好像干了什么错事一样。
反正饶束终于在这时红了脸。
她轻轻“啊”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说:“是啊,我那个,记性好。”
“是吗。”张修低了低下巴。
两人站得近,他一低下巴,眼看就要触碰到她的额角。
饶束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心跳,这是她惯用的方法,用来对抗紧张。
“是的,”她说,“我之前说我记得你,不止是记得你这个人,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那一天你所有的外显信息。车牌号粤a08757,对不对?”
她说话期间,张修一直垂眸瞧着她,目光灼灼。
等她说完,他突然伸出一手,随意而准确地搭在她捧着手机的左手手背。
饶束差点把手机给摔了,震惊得说不出话。
长指掰开她的手指,张修把她的左手从她手机上拿开,抓着没放,顺道压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饶束彻底懵了,整个人处于震惊状态。
他的长指从她指缝之间扣入,直到两人五指相扣。
他让她的手背贴在瓷砖墙上,自己的掌心则贴在她的掌心。
“记性好是么?”少年清冽的声线,压低之后听起来质感强烈。
饶束持续震惊,瞪大了眼,什么理智情商记性全不见了。
“那就好好记着,”他说,“我掌心的温度有多冰冷。”
张修稍稍收紧长指,让她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温度。
“能记住么?”
饶束懵着点点头。
“冷不冷?”
饶束继续点头,真的很冰。
“那就知难而退。嗯?”
没等她回答,他就松开了她的手,重新收进卫衣口袋里。
第8章
1
人世间的温暖是抓不住的。
或许地狱里的业火才能永远陪伴在我身边,无尽地燃烧下去,不熄不灭。
我愿意承受地狱的业火,不愿意承受人世的温暖。
人类的双眼总是很偏心,看东西只看自己喜爱的一方面,若要全面去考察,哪里还会有那么多值得喜爱的东西?
一种片面化的生活,大多数人沉溺于此。
至少我们都应该对自己坦诚,自欺欺人才是受伤害的根源。
依偎过再多的肩膀,终将习惯孑然一身。
尤其是面对着我这样的人。
远观总比近处好太多。
2
独自从会展中心b区走出来的时候,张修给于尽发了条短信,让他别等。这已经是今晚他给他发的第二条短信了。
之前于尽说这个年代还有谁会去看短信,可张修就是习惯用短信与人交流,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
曾经他周围的人也很少用短信,后来渐渐都用上了。从来只有他改造别人的可能,别人影响不了他的任何习惯。
如此偏执又强大的心性。
塞上耳机,低首找歌之前,他顺手把那女生的来电记录删掉了。
不重要的东西,留着是累赘。
即使只是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里,也毫无必要。
正因如此,明明是个注重隐私的人,他的手机却常年随便放。
吴文曾经纳闷过,为什么他的手机总是以一种诱人盗窃的方式被他随处乱放?是不是钱多了没处花?
他从不回答吴文的这种问题,因为问题的答案注定不会令人愉快。
——对于一切可能会失去的东西,他都不放在眼里。如果做不到,就强迫自己做到。
而这世上不会失去的东西,又有多少?
或者说……
有吗?
3
餐厅独间,光可鉴人。
见过只点罗宋汤却从不喝汤的少年吗?
来广州后,张修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尝过最多次的食物就是罗宋汤了。
酸的,浓的,色彩鲜红的。
必定得独自一人坐在餐厅里品尝,不要洋葱,过量番茄;舍弃其他,只捞番茄。
捞起来后还得放凉,不凉就不动它。
抬手翻开卫衣连帽,指尖在碎发上盲目拨了拨,使之不至于像一团乱麻。
酸味在舌尖蔓延,很多时候,张修都感受不到食物的酸。
爱吃酸似乎只是他的一种生活习性。
就像鸟要飞,鱼要游,猎豹要跑,猫头鹰要守夜。
很自然的,张修要吃酸。
空间安静,心也安静。
吃到一半,想起此时还有人在家里的餐桌边上等他。
他擦净了手,在手机上点了视频通话,一张晃动的中年马来西亚妇女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他把手机扔在身旁座位,就这样不管,只用英语跟她说了几句话,让她别等他用晚餐,然后就切断了视频聊天。
站在洗手间洗手时,水流一遍遍流过他的手心手背。
这是他与陌生人手心相接之后第三次洗手。
“三”这个数字总让人类感到安心,他也已经心安理得地忘记了另一个人的掌心温度。
两手分开以后就冷却,转身离开以后就没回头。
淡忘一个陌生人,总是如此容易。
手机收到司机万分歉然的短信,说堵在高速上了,短时间内来不了。
长指在手机屏幕轻轻滑动,他在洗手间与餐厅营业厅的廊道里停留了一会儿。
不到十分钟,丁恪的电话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