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我的碎碎念:“你要我怎么做?”
“你教我点防身术和倒斗的知识吧。”
我看他视线开始转移,连忙拉住他手臂:“你,你可不能这样啊,老是拒绝我。而且说不定我能带你找到你想知道的答案呢?至少比你自己在斗里瞎找一通要来得靠谱点吧。而且我都冒着危险跟你讲了我家那么多事情。”
“你为什么会有危险?”
“你先答应教我防身术还有倒斗。我把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你。”
他总算是打量了我一下,然后摇头:“你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了,我肯定没法像你那样的,只要比原来强就好了,比方说,比方说可以像我家十一那样的。”
“你不行。”
“那好吧,像胖子这样彪悍也行。”
“你不行。”
“次奥,你别老说我不行,你倒是教不教啊。你还想知道我家和张家有什么具体关联吗?”
这句话总算击中了要点,他侧首,似乎是在思考,于是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想了想……
小哥,原来你也是会有内心戏的哦——但你他妈的要不要那么挣扎,叫你教我有那么为难么,我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啊!
就在我打算再烦他一轮的时候,他终于从入定中苏醒,轻轻说:“好吧。”
噢耶!
“张妈,你,你答应我的哦,君子一诺值千金哦!你记得哦!”我心情一时激动,估计形象有点疯癫,弄得他往后靠了靠,似乎是怕我又来抓他。
我定了定心,开始跟他讲述白涛跟我讲的那些故事。
现在想来,我当时并未有对小哥任何的隐瞒足以说明我的安全意识相当差。可能是因为打心底里我相信小哥,这已经不是在理智层面上的事情了,而是从情感方面我就倾向于相信他,即使他不是那个张起灵,他也不会害我,相反还救了我好多次。另外一方面,我毕竟还未经历过白涛说到的那些家族磨难,很难感同身受到问题的严重性。
总之,当时的我还未充分意识到,这一份“轻慢”已经默默地改变了很多的事情。
“其实说来说去我还是没弄明白当初给皇帝的盒子里究竟是什么。终极到底是一种象征还是确有其物——小哥?小哥,怎么了?你想起什么来了?”
小哥的眼神突然变了。然后用平板的语调,他重复了一遍:“终极……”
“对,终极,你有什么印象?”
他低头,过了片刻,突然脸色变了,眼神也变得涣散没有焦点。
“有一件事……要去完成。”他轻声呢喃,视线越过我看向更远的地方。
“诶?什么事情,是不是跟姓梁的人有关系?”
“长白山……”
“长白山怎么了?”
我急急地企图从他的沉默中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但失败。
“小哥,长白山怎么了啊?”
我推了推他,可他竟然就像呆住似的没有任何反应,一时间我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只能陪着他呆坐着。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我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回神。
我看见他动了动身子,赶紧问他:“你想起什么没?”
“长白山……”
“是是,我前面听你说了,长白山怎么了?”
“不知道。”他俯首,一手按住额头。
我头一次看见他这样,有点担心了:“呃,小哥,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我本来想拍拍他肩膀安慰一下,突然被他抓住手,然后就见他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
“你……我哪里……见过。”
我一愣没明白,但他抓我的手很紧,看来很激动。
就这样我定定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接着口中吐出一个词:“大夫人。”
我心中一片茫然,更没方向了,还是傻瓜一样回看他:“诶?”
说实话被张妈这样认真打量着看我真是第一次,不,这世界上大概我是第一人了。可他到底要从我的脸上挖出什么东西来?这个时候我也不敢出声打扰他,只能心急火燎地让自己保持平静等小哥回魂。
又过了片刻,我听见他轻喘一声,抓住我的手松懈下来了。
我见他一语不发,又坐了片刻,直到坐不住了才小心翼翼轻声问他:“小哥,你还好吧?”
他对我的问话完全没有反应,我开始担心是不是做了什么傻×的事情刺激到小哥了,这要如何是好啊。正在我打算用冷水把吴邪泼醒之际,忽听小哥开口了:“我想起一些事情。”
“哦……”我不确定要不要鼓励他,有点怕他回忆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有一个亮堂的地方……”
小哥开始描述他回忆中的这个片段。
当时的他还未成年,某一天,被一些人带到一个亮堂的大宅子里面。宅子里聚集了很多的人,那些人穿着老式的长衫,似乎都是出来迎接他们一行人的。而他由一个黑衫满面笑容的人带着,人们管他叫“大当家”。当他们走到一间阳光满溢的大客厅里,从阳光里走出一个旗装的女人。
他背后的人轻推了他一下,嘱咐他:这位是大夫人,快叫人。
大当家温和一笑:哪里那么多讲究。且跟我们家这些小的一样,就叫一声大伯母好了。
后来他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吃了一顿饭。据他说印象里这顿饭很好吃,但具体吃了什么他也想不起来了。
在吃饭的时候他听见大当家问了他和身边人一些话。是有关于长白山的话题,期间还提起过终极的事情。大当家说了一些细节。但他已然不记得具体说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只有吃饭的这个片段以及那个充满阳光的屋子。
那位大夫人离开的时候还送了他一双自己亲手做的布鞋。
孩子,你行得路终究是要长一些的,愿这双鞋能为你载一程坦途。
我长得和那个女人很像。
“小哥,我好像知道大夫人是谁。”
他很认真看我。
我咽下一口口水:“我听说我跟我太奶奶长得很像……”我回忆了一下那张照片里面的形象,于是把自己的刘海往后捋起,“怎样是不是很像?”
他观察了片刻,点头。
我心里次奥了几次,心情复杂道:“小哥,看来你或许真的就是梁梓辛教的那个少年。可这样算下来你真是比我爷爷年纪还大了。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张爷爷?”
他沉默不语。
其实自从听了白涛的讲述后我就认定小哥是我家苦苦找寻的张家人了,此刻并未有太大的惊讶。可这层认识被细化之后不知为何让我生出一种上天冥冥有安排的宿命感。这份感觉相当震撼,以至于让我一时讲出的俏皮话听来也是干干的。
我沉寂了片刻,嘴角勉强挂上笑容:“不管那些了,反正你答应我叫你张妈,你还是张妈就是了。”
他没理会我,而是问:“你说的那个梁家族长,后来怎样了?”
“呃,后来……不怎么好。”
“你不是说他们在等我?”
“嗯。”
“后来呢?”
我叹了口气:“差不多都被杀了。”
我看他并无太大表示,又补充道:“基本都被杀了。梁大当家梁梓辛,还有给你做鞋的那位大夫人,她叫陆敏芝,他们的四个儿子都死了,只有我爷爷活下来。所以有关这段秘密,并不是所有姓梁的知道。我先前就跟你说了,有个敌人非常强大,想要把我们大家一网打尽。那时我家就是因为太大意,所以一百多口人几乎全军覆没。”
“是么。”
他只是很平淡的说了一句。
麒麟纹身渐渐的暗淡下去。
我一下子愣住。
就是那么平淡的一句“是么”?没有感叹没有任何的情绪?我突然很想冲他大吼“你丫的多少能表现出一丝遗憾么”,但很快又被另一层新的领悟湮灭这股冲动。
小哥的问题并不仅仅是不记得而已。人不会仅仅是回忆的结合体,也不会只靠着记忆与世界联系。
人与人的关系,难道不是建立在情感上的么?
可我眼前这样的一个人,没有言语,似乎不会开心,也没有悲伤,好像被细致雕刻出来的一件类人的工艺品,所有的事情无论是大是小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一道流光。再大的事情到了他的眼前不过是一句“是么”。说实在他能回一句“是么”已经给予了很大的重视了。
然而他又是那么理所当然地站在你的身边。
理所当然的为大家排除危险,理所当然的划开手掌驱逐邪虫。他站在你身边,虽然还是一样的不言不语,但却让你感到安心。你向他道谢,他不会对你有什么反馈,反而变得多余。
你无法用单纯的冷漠来形容这样的一个人。
是什么把他磨练成这般?
我回想梁梓辛的那封信里,少年也是这般不言不语的肩负起两个家族的重任,即使明知自己是被人推出的牺牲品,也没有任何反对与逃避,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他只是淡淡地道:梁大当家,我要走了。
所有人知道他肩负的是什么,陆敏芝递给他鞋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心有愧疚,一双布鞋又能为他踏平几路的风尘呢?我能想象他不过是沉默地收下鞋子放好,就像他平静的收下梁梓辛的糖那样,然后再度踏上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