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进,小进……小进!
一阵猛烈急促的呼喊陡然将我惊醒,迷迷糊糊间,我在冰蓝中起起伏伏,那远处向我奔跑来的人成为了扭曲的怪影。小进,小进,他不停地急促地喊着我。
爸爸,爸爸……
我听见自己虚弱地喊,急切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被自己剧烈的一串咳嗽阻挠,我惶恐地抓住手边一切能被抓住的东西,攫紧在怀里。
“爸……爸……”
我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呼喊着,爸爸,爸爸!
一双手,从我的腋下穿过,一瞬间,我从冰蓝中挣脱,我的眼中灼入耀亮的光明。我听见有人喊我,小进,小进……我感觉自己扎入一个怀抱,这个胸膛不够宽阔,还不足以将我整个人抱住,但却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咳咳,咳咳,我不停地咳嗽,瑟缩在眼前人的怀里。
小进,没事了,没事了。
我的双眼蒙着一片雾气,让我什么也看不清,可我知道这个人不是我的爸爸,于是我惊慌地拽住他的胸襟哭起来:爸,爸爸,我要爸爸……
没事没事,小进,没事,大伯,大伯他……他走了。
他走了。
这一句话仿佛触动了我心中某个最脆弱的地方。
他走了……
对了,我终于想起来了,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走了的。
那是一年的夏天,在海边,他把我抱在一块礁石上,让我看蓝色的大海。小进,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有点事,等会儿就来接你。
他说他等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他明明是这么说过的!
我等了很久很久,可是他都没有回来,突然远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想看看究竟是不是爸爸回来了,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想站高一些看看。没想到这时碰巧有一个海浪打过来,接下来我就只记得眼前一片蓝色,还有那一双将我从海水中捞上来的手。
然后,他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说,大伯走了。
即使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父亲的脸庞,我也深深记得这一句:他走了。
之后的很多年,我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爸爸就这样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块礁石上?之后的更多年,我都害怕面对大片大片的水,就连游泳池也不敢下。
爸爸他就是那么简单地把我给丢了。
根本没有任何交代,也没有白涛说的什么秘密,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把我往海边一扔,自己走得无影无踪!而我差一点就淹死了!
而那个把我从水中救起的人又是谁?
大伯,他叫我爸大伯。可是我那么多的堂兄们,每个人都管我爸叫大伯。时至今日,我竟是如何也回想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那双手将我抱在怀里,然后他不停笨拙地安慰我,没事没事……
怎么会没事,我爸他不要我了啊!
那一刻恐惧将我完全占领,我在他的怀里挣扎得很凶,死命地想把他推开去找我爸,可我的力气实在太小,而他又下定决心让我哪里都去不成,结果变成我在他怀里胡乱撕扯扭打。终于我在他的胸口狠狠抓下了一道血痕,让他痛得退缩了一下,我才得以挣脱。
可是在我转过身的一刹那,我的眼前却是一片迷茫的沙滩。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爸爸,爸爸?我听见自己哑着嗓子,呆愣地叫了两声。
爸,你真的就这样丢下我了么?
我现在要怎么办呢?
我要怎么办呢……
“爸,爸爸……”我呢喃着,一遍一遍地□□。
爸,别丢下我啊,我到底是做错什么了啊!
我感觉自己的手掌一热,继而被什么人握紧了。
“小进,没事了,小进……”
怎么又没事了?怎么会没事!我他妈的被我爸丢了啊!
我试图甩开那只握住我的手,没想到他非但不依不饶,另外一只手还绕过我的背把我抱住了。一如很久之前那般,又有个笨拙的人把我抱住,在我耳边柔声地安慰:“没事了,小进,我在这里,没事。”
没事,为什么他们都说没事,这他妈的是在安慰谁呢?!究竟有没有事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不是么!
“放开……你,放开我……”我胡乱地挣扎着,身体却说不出的沉重,好像真的刚从水中被捞出来似的。可那双手臂非常的固执,好像铁圈一样牢牢地箍着我,让我动弹不得。
“小进,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你现在……”
不,我才不要听你们乱喷那些鬼话,是什么奇怪的理由可以让我爸就这么把我丢下的啊!都他妈的是鬼扯淡!愤怒与恐惧让力量在我体内很快的积聚,我挣扎地更加猛烈了:“你……放开我……”我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但微弱的光芒开始落入我的视野,我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冰冷起来,是不是当我挣脱开眼前的这个人,当我转过身,我还是会面对一片迷茫的空白,我的身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谁都没有?
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小进,你看,我在这里,没事了。”
没事?
我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生出强烈的怒意。
“怎么……会没事?”我使尽全身的力气,半靠在他怀里,揪住他的衣襟,“爸……我爸……他妈的不要我了啊!”
我全身一僵,停止了所有动作,甚至是呼吸。
我被自己喊出的这句话惊愣了。
这就是一直潜藏在我心中的想法么?长久以来,我对自己说我不需要我爸,因为有他没他我不是一样能过得好好的,可是在我的心底,原来竟是一直压着这样的一句话:并不是我不需要他,而是他不要我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让我脑海大片空白,怎么也无法回神。
接着我整个身子一沉。
我被眼前的人整个拥进怀里。这突如其来压过来的另一个人的分量把我禁锢,让我无法动弹,在我意图挣扎的时候,听见他在我耳边说:“我不管他怎么了,可是我还在,我在这里,小进,我在这里……”
我软了下来。
我认出了这个声音。
吴邪……
不知为何我的泪水顿时涌出了眼眶,就这么沿着双颊滚落下。
“吴邪……”我真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变得那么脆弱,好像风中的纸片在他怀里颤抖瑟缩着,哭得连个孩子都不如。这感觉不知是安慰,是痛苦,还是纯粹地发泄,好像有很多很多蓄积起来的东西被放了闸,顿时就争先恐后地汹涌而出,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向外宣泄着。
原来我是如此地在意。
十几年来,我都刻意地把它遗忘,却不想它根本就是我心里一道暗门,即使再怎样用黑暗将之隐蔽,它还是在那里,根本一点都没有淡化。
比起没有父亲来,被自己的父亲抛弃才是我心中最深刻的痛,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可这本身不需要任何原因就会带来让我无法承受的痛苦。
我根本就没有直面它的勇气。
而现在,在把一切喊出来之后,我只想哭,好像要把这些年都没流过的泪一次性补过,过了这么多年,其实我还是没有什么长进,再度面对,还是会像个三岁孩子那样的哭泣。
我真是好挫啊!
吴邪的安慰话语在我耳边模糊,我却根本不想去听。也罢,要挫就挫到底吧,反正我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尊严可言了,在他怀里哭也不是第一次了,就这么哭一回再哭一回,什么时候我竟然都习惯在他怀里哭了。
此刻我只想在他怀里好好哭一场。
吴爸,也真不是白叫的了。
就这么很挫的哭着哭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心情稍稍平复,理智也稍许恢复。这感觉好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恶梦中苏醒过来。全身出了一身的冷汗,还流了泪,却在清醒的时候感觉身心都轻松了很多,再回顾一下梦境,竟是能坦然的面对了。
我渐渐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抽泣声减弱。
依稀间,我听见有人在一边道:“我说,吴张二位家长,这丫头究竟怎么了?这么个哭法保不准会脱水,我看还是现在给她来一下,等她晕了我们好办事。”
我还在啜泣,嘴角却不由自主扯了扯。
胖哥,原来你也在,这什么破建议,说得像是要等我晕了好XXOO似得。唉,罢了罢了,邪胖闷永远是我今生最大的克星,丢一次人是丢,丢两次人也是丢,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吴爸这时候道:“你少出馊主意,没看见她现在情况不好么?小哥,小进是怎么了?这血是哪里来的?”
胖子又道:“这血呢是有点触目惊心,可我看梁小妹还能喘气,估计不是她的。小哥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估计也不是他的。那不就得了?谁管这些血是哪个衰人的。”
小哥开口了:“不,这血是梁进的。”
“啊?”吴邪把我搂得紧了一些,他的手抓住我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哥还没回答,胖子就道:“天真,你这他妈的搂得再紧一点,再紧一点就直接勒死小三了。放开放开,让她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