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再过三日。
等合葬事了,他便可以带着她回去,从此相依相伴,一生厮守。
“阿离,我很欢喜。”叶航笑着低下头去轻吻阿离发顶的柔柔青丝,鼻间的淡淡冷香让他满足不已地叹了口气,见他这样欢喜,阿离唇角亦显出了淡若春花的笑意,看见这笑,叶航只觉天地间的至美之事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紧闭的门窗将屋外凄冬的寒意隔挡,无边无际的夜渐渐将这片巍峨深山笼罩,厚而凝重的云层仿佛老天不小心失手打翻了墨碗,黑沉得让人不安。
夜色如墨,夜墨如血。
遥远的山崖之巅,凄厉狂风夹着雪粒,怒号不止地吹刮着一切可以撼动的荒石枯枝,就在这常人根本无法立足的冰寒峰顶上,一双灰白中带着点点暗红,幽诡得仿佛里面能爬出某种东西的枯槁老眼,正隔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幽幽黯黯地朝遥远的苗寨方向望去,似想穿过这重重山峦,穿过这呼啸的狂风,在那雪意迷蒙,逆风透寒的黑沉虚空中,盯住些什么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事多,父亲不慎翻车伤到老腰,所以陶陶时隔许久才复更,万般抱歉!
现在会慢慢抽时间写,文会慢慢更完,谢谢大家的留言!!!谢谢!
☆、岢额山
岢额山脉位于苗区偏北,远眺山势龙幡虎踞,一脉连成无数座小小山峰,分支环抱中,中峰岢额山一枝独秀,如山神端坐,在众山峰四围环峙下,展现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奇峻气派,岩刀劈就般的巨壑间有奇洞如斗,口小腹深,下方一汪深邃碧潭,清幽绝美不可拟状,传说这山中灵魅丛生,除蛊苗一族外,其余人若误入必是一进不返,尸骨全无,此刻,这座在苗人口中有着各种神秘传说的险峻奇峰,已被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意满满覆盖。
冬日的山色分外剔透晶莹,林间散着一种奇异而沁人的气味,这气味是冬雪的清凉,积了雪的密林似被覆上了一层洁白绒毯,绵长而又清秀,山间小路上积雪已至腿肚,人行其间,用不了多久便是鞋袜尽湿,冰凉刺骨。大山深处寂静又萧索,只有山风吹过时,林间才会响起一阵“窣窣窣”的树上积雪被吹落地面的声音,偶尔,也会有几声树枝不堪积雪实压无奈折断的清脆声响。
就在这样寂静清寒的山间,一行人正踩着积雪匆匆赶路。
走在最前面的黑衣少女手抱黑猫,身形依旧轻盈飘忽,四名黑衣男子抬着一副厚实黑棺步步稳健的紧跟其后,再后面,一名青年牵了头双角缠满白布的成年黄牛跟在中间,队伍的最后方,却是一个年约双华,面容俏美的苗女,只见她跟在队伍最尾,每走约百米左右便回过身朝来路撒出几粒谷米,撒米时唇动无声似在默念什么,腕间成串的银铃在谷米撒出时轻微互碰,发出‘叮叮’轻响,但奇怪的是,其余时刻任那苗女如何摆臂甩手,银铃却又没有半点动静了。
这一行人自然便是阿离等人。
前几日大山里风雪交加,气温低寒,大部分山路都被积雪覆盖,行路艰难显而易见,这种天气下寨中苗人无事基本都不出大门,但自阿离将阿娘驱完毒的骸骨带出秘洞后,叶航和她均是去心似箭,只在小楼歇息了一晚便要启程出发,两人本已做好了冒雪出行的准备,谁知第二日昏霾天色一早便清朗不少,肆虐了山间好几日的大风大雪似一夜骤散,只偶尔会有细小雪花飞落,于冬日来说,也算是个适合送棺入山的好气色了。
寨姥并未相送,只是在两人出发前,派人送来了一副做工极好的古朴棺木,并吩咐雷里耶两兄妹陪同贵客亲自送棺,因着她吩咐的语气极其慎重且不容置疑,雷里耶兄妹二人纵有疑虑也只能藏在心底不敢再探究,一出秘洞便按着吩咐连夜准备好送棺祭仪的各种物什,自古无疾而终用红,未婚而夭用白,病丧凶丧使黑,寨姥送来的棺木内涂黑漆,外涂漆树汁液,熏过之后色如古铜,较寻常棺木稍大一些,前档后头及两面开方堂子新刻的蛊纹密密麻麻,却无一不显后辈对先祖的超度祝奏之意,阿离见到黑棺及上刻的蛊文,知那寨姥是以雷家后人身份恭送先人,略沉默了一下便接下了她的这份心意,说到底,能以苗礼下葬,只怕也是她阿娘曾经魂牵梦求之事了。
因要抬棺,这日启程便多了几人,雷里耶和叶航还有王大头均是身强体壮,但棺木厚重雪路难行,雷里耶精选了两名族中青壮同去,一路长途跋涉也好有个替换,牛头乃祭祀时必用,且活牛现宰方显族人强盛富足和对祭祀之人的敬意,便选了头健壮黄牛驱上,最后让年纪轻轻却已是寨中“鬼师”的雷玲儿跟尾,以蛊苗葬俗引灵送灵,一行人晓色时分出发,路宽时左右并排抬杆,路窄时便一前一后两两合力,就这样停停走走,到了午后三时左右,已是快到岢额山的山脚处。
山路崎岖,松软雪层一脚下去便是个脚印窟窿,走在最前面的阿离身形却被这雪地衬得愈加轻盈,凌冽寒风吹过,她深黑的衣角不时翻飞,好似随时都会随风飞去,黑面布鞋踩过雪地,雪上几乎看不见任何印迹,雷里耶等人自那晚过后对阿离态度早已是谨慎非常,见状更是心生震畏,便是对着叶航也是处处恭敬,这让叶航觉得十分无奈,好在这一路停歇不多,赶路时分大家又无需多语,也就不算太过尴尬了。
这会几人正走到一狭窄崖底处,前方断石横立,仿佛再无路可行,只见阿离掠到崖底,远远回头朝叶航摆了摆手,而后黑色衣角在断石终处一闪而没,显出那处崖底有弯折可行,叶航提气吆喝一声,四人一齐鼓劲,抬着那黑棺往断石处踏雪急行跟了上去。
拐过崖下窄路,众人眼前立马一片开阔,只见前方一座险峻高山滆湖而立,仰望可见石隙奇状,巍峨雄伟,山脚一汪深幽碧湖,湖面在薄烟淡雾下若隐若现,四周密林因虬松苍藤均被白雪覆盖,不见萧索,云烟中雪色衬碧湖,宛若仙境。
“到了,先放这里,大家休息一下。”叶航环顾四周几眼,然后示意大家配合,齐力将肩上黑棺小心卸下放置雪地上,棺木“砰”地一声落地,地上松软积雪四溅纷飞,一片白茫茫的无尘雪地上突然摆了这口厚重黑棺,看上去有些突兀,黑猫踩着梅花脚印走近几人,轻巧跃上黑棺上端坐并转着脑袋打量四周,一猫一棺衬得这片白茫雪地愈加幽诡,不远处,阿离已静立于仙湖边上,正微微仰首看向前方山腰一处。
“终于到了!”一头热汗的王大头累得不行,卸下黑杆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等一下,你先起来噻——”怕他着凉,雷玲儿急急从腰间取出一块绣满山茶的蜡染布走上前,轻轻将王大头推起身后示意他用布垫坐,带着苗音的普通话软糯又好听,顺手还递了小小一瓶一直放在怀中温热着的米酒给他暖身,这一幕看得另两名也累坏了的寨中后生咬牙切齿却又艳羡无比,王大头耳根处一阵发红,有些不情不愿地换坐在了蜡染布上,但不知怎的,心里又还有点小小得意。
见他又开始别扭上了,雷玲儿抿嘴一笑,也不多说,只扭头招呼另外两人一起动手找了处雪地刨开,露出下面略带湿意的枯草层,用引火工具和木碳很快在空地中间点了火堆,然后开始动手烘烤起干粮和米酒来。
那边叶航放下杠杆后神色如常,只略松了松肩骨便大步朝阿离走去,两人并肩静立湖边雪地,阿离微微侧首,看着湖畔对面山间那处森森然然的洞口,低声同他说起话来。
雷里耶正从黄牛身上卸下一会要用的各种工具,不时抬头朝两人半隐半现于薄雾中的身影望去,自那日阿离说要将母亲的尸骨葬在蛊苗山寨的山势范围之内,还要进岢额神洞取一件说是寄放了多年的东西,寨姥不但毫无异议,没有因为对方擅自进入过神洞而惊怒,还叮嘱他和阿妹要亲陪送棺,一切事宜都要听从她的吩咐,他就明白了,这个叫阿离少女,与他们苗寨,甚至是与他们雷家肯定有着莫大的渊源,他心中略有了这个底,这一趟出寨也就没有太忐忑,只是不知道,阿离姑娘在神洞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要知道那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敢进的。
岢额洞,是他们蛊苗一族千百年来专门用来放置先人棺木的葬洞。
火,土,洞,树,苗人丧葬习俗各支各异,他们这一支蛊苗却是自古沿用洞葬,当寨中有老人去世,儿女哭丧过后便会将老人尸身装殓入棺,然后随上各式葬品,停灵七七终局后,既不盖土,也不火焚,而是在夜幕降临时由寨中后生抬棺,全部亲友打上火把一路将亡灵送出寨子抬到岢额山,最后再以长绳绞拉至半山的那处天然溶洞中摆放,几百年下来,那洞中已安息了几千具棺木,为保护先祖遗骸,洞中各处都布有蛊毒,外人误入若无人解蛊便是一个死字,阿离姑娘看上去也才不过十几岁,怎么说有东西在里面放了多年?莫不是才几岁的时候,就曾进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