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战战兢兢说不出话,喉咙被紧紧扼住。他大声喘气,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满头大汗地醒过来,只看到月光,屋子里寂静如死,心跳的咚咚咚响。
寂静之中,只听到里屋王卉翻身的声音,床板嘎吱嘎吱,充满焦躁。
周静雅怀疑她也没睡着。
果然,不一会,王卉出来了。她站在卧室门口,穿着睡衣,披头散发,怀里抱着个方枕头,眼神带着明显的疲倦。
“周静雅。”
她语气弱弱的,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委屈,好像在央求他似的。
周静雅说:“你没睡觉啊?”
王卉说:“我睡不着,你怎么也不睡啊。”
周静雅说:“我刚做梦了。”
王卉蹴着拖鞋,咵嗒咵嗒走到屋子中间来,愁眉苦脸说:“那挂钟滴滴答答太吵了,吵得我头疼。烦死了。”
周静雅抱着毛毯坐起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钟表的走针咔嚓咔嚓,果然很吵,周静雅之前没注意到。
王卉抱着枕头,指墙上说:“你帮我把那个钟表取下来吧。”
周静雅揭开毛毯下地:“好。”
王卉搬了凳子,给他扶着,周静雅踩到凳子上去。结果还是不够高,王卉又去又把桌子移过来。周静雅站上桌子,在王卉的帮助下,小心翼翼把挂钟取下。
挂钟咔嚓咔嚓,吵的人烦。王卉想把这玩意砸了,周静雅说:“不用砸,把电池抠下来就好了。”打开电池匣,取下电池。
果然不响了。
王卉不想一个人回房间,觉得孤单害怕。她抱着枕头,坐到周静雅睡觉的沙发上:“我想要我的洋娃娃。我的洋娃娃被爸爸给扔了,他说我装小公主,不成熟,整天收拾那些没用的。可是没洋娃娃我睡不着觉。就是睡不着啊。”
周静雅说:“回头让你妈妈再给你买洋娃娃嘛。”
王卉两眼无神,呆坐了一会:“周静雅,我睡你的沙发好不好。我感觉床太大了,翻来翻去的。我想睡沙发。”
周静雅说:“那你睡嘛,我去睡你的床。”
王卉脸色苍白说:“可是沙发我也睡不着。”
周静雅听出了她话中的脆弱。
其实她不是嫌钟表太吵,也不是嫌里屋的床太大,她只是睡不着,或者害怕不敢睡。
周静雅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卉突然转头问:“你睡沙发冷不冷?要不你跟我一块去睡床吧,我一个人害怕,总是想到爸爸。”
这一句才是王卉坐在沙发上真正想说的话。周静雅是男孩,她不好意思叫人家陪她睡觉,可是她太害怕了,还是忍不住开口:“床上宽敞一些,沙发上硬。”
周静雅其实也很害怕。他刚做完噩梦,心有余悸。答应了一声:“好。”他抱着毛毯,进了王卉的房间。
王卉说:“不用拿毛毯,你盖我的被子好了。我被子很厚的。”
周静雅把毛毯塞回柜子里,跟王卉进了同一个被窝。两人几乎是同时伸出手,把对方紧紧搂着。周静雅咬紧牙关打了个寒噤,四肢也痉挛了一下。
王卉小声说:“周静雅,你怕不怕?”
周静雅说:“怕。我刚才做梦,梦到你爸爸。”
王卉说:“我也怕,我不敢闭眼,一闭眼睛,满脑子都是他。”
周静雅一向是个没心肝的,这会不晓得怎么,生出一点男子气概来。他觉得自己虽然不中用,但好歹也是个男的,有义务保护王卉,便紧紧的将她搂着,说:“咱们一块睡,不要怕。”
两人挨在一块,像两条狗儿似的蜷缩着,总算没有那么恐惧。王卉渐渐睡着了。
周静雅也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到窗子外面天已经大亮。
周静雅坐起来,掀开被子,揉揉眼睛,抬头问王卉:“你昨晚上做梦了吗?”
王卉跟他一样的姿势,也掀被子揉眼睛,说:“没有。”
周静雅说:“我也没有。”
王卉下了床,屋子有点潮闷。昨夜为了点蚊香,把窗子关了,空气不太流通。她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让风进来。
她满目迷茫,打量了一眼外面的世界。
窗外的那棵梧桐树仍然伫立着,金黄的叶子被风吹的飒飒作响。邻居家的猫跳到窗台上来,卷着尾巴喵喵叫,冲她索要食物。邻居在煮饭,锅碗瓢盆敲的叮当响,街道上隐隐有人说话,谈论菜市场的蔬菜和肉价。“今天的肉便宜一点呢,而且新鲜,多买点吃。”“好嘞好嘞。”
一切都跟平常一样。
妖魔鬼怪退去,天仍是朗朗的晴天,世界仍然是吵嚷热闹的世界。
王菲死了,地球该怎么转还怎么转。王卉想开了一些,爸爸死了,她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她打起精神,准备做早饭。先烧一壶开水,升锅子煮粥,煎两个鸡蛋,炒点土豆丝下饭。周静雅在叠被子,王卉叫他:“周静雅,你把衣服换了,吃了早饭我洗衣服。看还有什么要洗的,一并找出来。”
周静雅一边扫地一边答应:“知道了。”
她婶子又派了堂哥来,叫他们去吃早饭。王卉觉得人家家里来了客,顿顿都去吃没意思,她会煮饭。王卉跟堂哥说早饭已经煮好了,死活不肯去,她堂哥劝不动,只好回去交差了。王卉把饭摆上桌子,跟周静雅一块吃饭。
吃完饭,开始收拾屋子。王卉打开衣柜,把爸爸的东西都找了出来。死人的东西需要处理了,不然放在家里阴气重。
周静雅帮她的忙,把一些王菲的衣物,鞋袜,书本之类的,全收起来,装进个大纸箱。这些东西都要拿去焚烧掉了。
周静雅蹲在地上,一边清理这些垃圾,一边忐忑问:“你以后要去哪儿啊?”
王菲死了,王卉的安排自然是接下来的大事。
然而王卉摇摇头,无奈说:“我也不知道。我妈妈结婚了,我也不晓得去哪儿。”
现在想这些都为时过早。这学期已经开学很久了,她也不可能转校。听说去外地念书户口之类的也很麻烦。
周静雅犹豫了一下,不安地说:“你会不会把我一个人丢下啊?”
他目光有些虚弱可怜。王卉知道他的担心,低了头小声说:“不会的,如果我妈要带我走,我会跟她说,尽量把你也带上。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办呀。”
周静雅知道这种事不一定,不过听她这样说,心里还是安慰了一点。
旧物灰尘大,王卉找了个口罩来一人一个戴上,继续打扫。东西全部整理装好,放到王菲屋里,然后把地上垃圾清扫掉,地拖一下,桌子沙发的灰擦一擦。
第18章 安排
接下来几天,王卉跟周静雅都请了假,没去上课,在家收拾,等待王菲的丧事。
这些事小孩子也不懂,都是她大伯在办。乡下的习俗,只有老人去世才算喜丧,需要请客,吹吹打打,召集亲戚朋友吃一顿。年轻人或是小孩子死,都算夭折,所以不能请客,只是自家人找地方安葬了。归葬的地点,还是王卉老家乡下的祖坟。人是火化了的,因为火化方便,一个骨灰匣子就装下了,不用买棺材,还要请人帮忙,抬来抬去。
王菲的那些衣服、常用物品,也用车拉到乡下,带到坟前烧了。办事的当天,王卉她妈赶了回来,在坟前指指点点,说王家这祖坟风水不好。本来是下葬,回程一路倒跟旅游似的,一行人的话题转移到风水上来了,说这这哪个山头风水好,哪哪风水不好,还讲起了鬼故事。
回到县城,一家人,加上亲戚朋友过来帮忙的,一块去县城的饭店吃了顿饭。
她爷爷奶奶在席上,全程黑着脸不说话。王卉她妈,跟她大伯家的关系也并不很好,所以吃完饭就散了,回王菲家睡觉。
这房子,两室一厅,一共七十多平米,还是王卉她妈以前住过的呢,不过有些旧就是了。家具都发黄,地砖也变了色。王卉她妈到处检查了一下,厕所有点朽了,厨房看起来也很狭窄,好在家用电器什么的都齐全,住人还是没问题。
“回头我把这厕所门找人修一修吧。还有这厨房的地砖,太旧了,换一换。”
“水电没问题吧?”
王卉见了她妈,安全感便高了很多,母女俩说着话。晚上,周静雅一个人睡王卉的屋,王卉她妈带她睡王菲的屋。王卉说害怕,她妈淡定说:“不就是个死人,就不会从坟里跳出来,你害怕什么。”
王卉听她妈这么说,果然也就不怕了。
他们母女俩,钻在被窝里,聊了一夜。王卉她妈问她王菲的事,王卉讲了一些这些年跟爸爸的生活。王菲脾气不好,爱打人,不过对她还行,没有太苛刻。
王卉她妈则说起了当年离婚的种种缘由,反正就是说王菲这人不好,怎么怎么打牌,怎么不上进,怎么找女人乱搞。她怎么忍无可忍,愤而离婚,出去打工挣钱了,又怎么想女儿,回来又想复婚。然而终究还是没用,最后又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