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女子
罗用没想到这位爷竟然这么放得开,不过他也不能真叫对方一直就这么挤着,于是便找罗二娘说了这个事。
二娘这些日子织了那许多袜子,对于毛线编织的各种技巧,已经颇有心得,这时候听了罗用的描述,略一思索,便道:“我明白了,这个不难做。”
二娘回到房内,花了小半日功夫,便按罗用的要求织出了一双袜子,那袜子的大小,也按罗用形容的杜七郎脚上的尺码来织,虽并不十分精确,但大抵总是不差。
杜七郎得了这双袜子,果然很高兴,脚上那双又被他脱了下来,顺手就赏给了自家那个仆从。
穿着这双单独把大拇指分出来的夹趾袜,再去穿木屐,那感觉就舒服多了。这袜子实在很神奇,穿上以后竟然能把他的双脚都包得严丝合缝,没有一点松垮的地方,也不会把双脚箍得难受,总之就是,柔软,贴合,温暖。
他那仆从得了自家郎君那双袜子,也很高兴,至于已经被人穿过什么的,更是半点不在意。
开玩笑,这一双袜子可是要花整整一百文钱才能买到,白给你一双,换谁谁也不能嫌弃,好日子都还没过上几天呢,就敢开始装模作样了
那仆从也不像他家郎君穿得那般料峭,那一身的胡服还是比较保暖的,脚下那双皮靴的保暖能力更是木屐所不能及。
这时候只见他把靴子除了,露出来的那一双大脚上面,原本竟已是穿了一双羊绒袜,原是刚刚已经给他买过一双,这时候再穿一双,也不嫌多。他可不像杜惜能一直在炕头上窝着,还得跑前跑后伺候他家这位主子呢。
外边那头大马也得喂食梳毛,马车也得清扫,就连他家主子换下来的衣物,他也得拿去洗了,要不然怎么办,这罗家可是连婢女都没一个,总不能叫罗三郎那待嫁的阿姊帮自家郎君洗衣服吧,那罗三郎还不得挥着大扫帚将他主仆二人给扫地出门啊这一路走过来,他们可也是听说过那罗棺材板儿的名声的。
“郎君,我们何时回长安。”那仆从问他家郎君道。
“七日后便可启程。”杜惜说道。
这一路旅途劳顿,人马俱乏,他们须得在此地休整几日,再说他还想跟那罗三郎再多买几双夹趾袜,当然另一种袜子也要买,打算拿回去以后分赠给自己的那些亲朋好友。
也不是人人都送,关系好的送一送,关系不好的那便不用送了,管他亲不亲戚。这一双袜子可也要一百文钱,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这一次出游,本来就已经花费了不少,何况家里头还有那几个喜欢相互攀扯,见不得他好的,这次回去再想从父兄翁婆那里讨得钱来花,想必是不易。
“我们还剩多少钱了”杜惜问他的仆从道。
“还剩下没几两银子了吧。”那仆从喝了一口浊酒,又夹起一小块腐乳放进嘴里,吃完了还砸吧砸吧嘴,一脸的回味无穷。
他二人身份虽为主仆,但这许多年相处下来,关系比较亲近,一起东游西逛的也经历过不少事,所以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主仆二人便也都随意得很。
“究竟是多少”杜惜追问道。
“我看看。”那仆从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将那里面的银钱倒出来数了数,道:“还有七两银,又三百二十九文。”
“就剩下这点了”杜惜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你若是没把那个钱袋给弄丢了,现在至少还能剩下十五两。”仆从道。
“去,找村人买些白面回来,我肚子饿了,要吃炸酱面。”杜惜也不跟他强辩。
“哦。”仆从蹬上靴子下炕,甩手甩脚出去买白面去了,至于豆酱猪油这些东西,他们这屋都有,先前他们说要在这屋里做些宵夜,找罗用拿了一些。
说到炸酱面,这主仆二人也都十分新奇,他们府上既有豆酱也有白面,却从未想过,原来用面条和大酱竟然还可以做出这样的吃食,真叫人越吃越香,百吃不腻。
罗用这边,自打这对主仆来了,他就把在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他二人住,自己则搬到灶房去住,横竖那边也有土炕,就是屋里堆了不少柴禾,略显拥挤。
他也不是没想过让家里的女孩子住后院,腾出前院的屋子待客,只是这样一来,就怕二娘她们以后的活动范围就被定格在后院,前院这边出来得少了,渐渐也会变得闭塞起来。
这个时代对女性倒也不像后世那般严苛,只终归还是要求她们依顺家中男性。
将来的事情,现在也未可知,罗用就希望她们能够趁着年少未嫁的时候,多多与人接触,多听多看,多长见识。
二娘如今也是到了可以婚配的时候,先前有人跟罗用提起,都被罗用以丧期为由推掉了。
这时候已经有明确的法律规定,要求像他们这种父母皆亡的情况,子女要服丧二十七个月,丧期不能从吉,主要就是不能出仕,不能婚娶,不能生子。
这律法也是隋朝那时候才有的,距离现在也没多少个年头,中间还有一段动乱的时期,所以在推广上也称不上十分到位。
三年丧期对百姓来说着实也是太长了一些,像他们当地,一般也只服三个月,听说有些地方也有服半年的。也是没人管,哪个当官的没事管这个,除非是有些贪官想从老百姓身上刮油了,才会寻这样的借口。
这时候罗用以丧期为由,大伙儿就纷纷猜测,他将来应该还是想要出仕当官的。
当官的那毕竟就有些不同,政治斗争多么激烈啊,一个不小心就得翻船,好一点的被贬被罢,更惨的那很可能就要身陷囫囵,别说自身安危,只怕连家里人也要跟着遭殃。在那种环境中,自然是不能留那小辫儿给别人抓的,服丧一事,必定就要严格遵照礼数律法,该服多久服多久。
对于这件事,二娘也没有意见,如今他们家里没有了大人,自己若是嫁人,家里便只剩下三郎能够支撑,这里里外外的许多事情,他一个人如何能够忙得过来。
大娘私底下也找她说了这个事,说她的婚事大可不比急于这两三年,如今罗家的日子可谓是蒸蒸日上,她们家三郎将来还能有多大的前程,如今尚未可知,他若能一飞冲天,二娘还愁觅不得如意郎君就算只是寻常小富,也可帮她寻一个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年龄就算比二娘少那二三岁也是无妨,家中清贫些也是无妨。
只是让二娘平日里要行端坐正,小心是非,莫要坏了名声。只要能有好名声好家境,年长几岁根本也不碍什么事。
大娘这些话说得推心置腹苦口婆心,却不想那罗二娘听了半天,竟回给她一句:“阿姊,我并不想嫁人。”
大娘一愣,问道:“为何”
二娘道:“嫁人以后,如何还能有如今这般舒心的日子。”
大娘一听,便知她是害怕了,当即笑道:“你倒还当自己是一只恋窝的鸟儿呢。从前有耶娘在上,后来又有我帮你顶在前头,如今倒是又赖上三郎了,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自己立起来”
三月十五这一日,又到了罗家蛋糕的时候,兄弟姐妹几人早早就起来忙活了,大娘和林五郎照旧过来帮忙。
自从上一回罗用让他的那些弟子上门去帮林家做过两天农活以后,林家那边就消停多了,大娘他们两口子也不需再天天看那老两口的脸色。
姊弟几人一起在灶房里做糕的时候,大娘就把前些天二娘跟她说的那几句话,当玩笑说了。
“下回再有什么心里话,我可不敢跟你说了。”二娘有些羞恼。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怎的还能不想嫁”林兴乐这会儿正坐在灶后烧火,听到这话也是笑了。
“阿姊若是不想嫁,那不嫁便是。”罗用这时候也笑着说道。
“莫要说那不着调的。”大娘只当他是在说笑。
“我这话可是当真,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最要紧是活得舒心,嫁不嫁人哪里又有那般重要。”罗用又道。
“若是不嫁人,将来那身后事又该如何料理,又何来子孙供奉香火”林兴乐不明白罗用为何能说出那样的话。
“生时都活得不舒心,又谈什么身后事,阿姊若是不嫁人,将来她的香火自然就该由罗家的儿孙供奉。阿姊你且安心,那些不孝儿孙若是不肯供奉你的排位,到时候我收到多少香火,都分予你一半。”罗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非是他故意想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只是在这封建社会,女子离了家庭,便无可立足之地,不是依靠娘家,就是依靠婆家,若是两头都靠不住,那么这个女子的人生注定就要悲惨。
曹公的那一句:“绕树三匝,何枝可依。”用来形容当世那许多女子的命运再合适不过。
罗用说这些话,不过也就是为了安二娘的心,告诉她无论将来如何,她的娘家绝对是很靠得住的。
听他说了这些话,二娘的眼眶便有些红了,大娘心中也是五味杂陈。须知就算是从前耶娘在世的时候,也从未对她们说过这样的话,世间又有几个女子,能有这样的福分,能听得到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