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霆也尽力摒了杂念,目光越过她头顶,直看向前。待她指了指方向,一拉缰绳将她环住,双腿用力沉声喝马,直朝城西大槐树村飞驰而去。
丁树住的地方不难找,只是说起来麻烦。
陆承霆到了之后才明白林江琬口中那一串“往左往右”是怎么回事。
乡下村里人迹稀疏,丁树还住在更深的山间,这地方也没条正经的街道,都是勉强能过一人一马的乡间小路,确实不好描述。
在转过了几个弯,又过了几个岔路口之后,林江琬终于一指前头的木屋:“到了,那里就是丁树大哥家。”
陆承霆翻身下马就要往那木屋走,迈出半步又停下回头,见她很自觉地一脸专心自己往下爬,心中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软和。
林江琬只觉一直大手将她身子一捞,稳稳落地。
再去看捞她的人的面色,人家已经大步前行,只留给她一个宽阔的后背了。
两人前后脚走过去,踏着门前的杂草石阶径直敲门,林江琬一边敲一边喊,喊了两声“丁树大哥”之后,见里面无人应答,便回头对陆承霆摇了摇头。
“可能不在。”
打蛇人可不像姚铁匠那样白天一定在睡觉,这万一进了深山,三五日不出来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正想着该说点什么来劝陆承霆再等等,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
陆承霆比她敏锐,立刻按住她肩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果然,两人一安静下来细细去听,那声音就更明显了窸窸窣窣的,像是衣料摩挲的声音,而且动静还不小,不可能是蛇或其他爬虫。
林江琬指指屋里,用询问的眼神看陆承霆。
声音确实是从屋子里传出的,陆承霆点头,用手将她往后一拨,护在自己身后,上前用了五分力道抬腿一脚踩在门上。
只听“砰”的一声,门扉应声而开,不大结实的木料还被踩出两条裂痕。
陆承霆向内一看,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口中塞着破布被勒住颈子吊在窗口,双腿不住地猛蹬,眼见要断气了
身后林江琬惊叫一声:“丁树大哥。”
陆承霆闻言立刻上前,一手将那人托起,先缓了他的断颈之急,另一手才取了他口中破布。
林江琬也连忙上来帮忙,三五下解除了绳子:“丁树大哥,出了什么事,你为何会被人勒在这里。”
丁树死里逃生,眼睛都翻白了,瘫软在地下几次想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艰难地指了指屋后,口中发出一阵声音。
林江琬赶紧扶正他的脖子,用巧力去按揉他的胸腔,趴低身子时,听见他口中不断说着的仿佛是一个“追”字。
再抬头,陆承霆已经快步追了出去。
林江琬掏出袖中的银针,替丁树下了几个大穴,扶着他缓慢地活动手脚。
他毕竟没真昏死过去,除了喉颈处已经被勒出重伤之外,在林江琬的帮助下,不一会也就缓过气来了。
他看着林江琬,一脸感激满眼含泪,嘶哑着嗓子用气声说道:“林姑娘”
林江琬眼见着他要哭了,知道他死里逃生心中难过,只得安慰他一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且放心,今日与我同来之人身手卓绝,一定能保你平安。”
丁树从没遇过这样的险,红着眼浑身发抖了许久,才想起林江琬来找他应该是有什么事。
他捂着脖子虚声说道:“冬日里蛇都进了地下,难寻得很,全城也就只我这里还有蛇药,你若要就都拿去吧,要不是你,我今日”
这到不是假话,他住这地方,十天半月无人经过,要不是林江琬忽然来访,等被人发现时只怕早被山中野豺啃得剩下一副白骨了。
林江琬听他清醒些,便对他摇了摇头:“丁树大哥,我不是来寻药的,今日前来是有事要问你你近来,可曾见过宣平侯爷”
丁树不知道林江琬怎么会问起宣平侯,不过还是照实回答:“不曾,我近几个月都不曾出山,上次见宣平侯爷,还是半年前他才城中馆子饮茶”
那就扯远了,半年前小郡王估计还没打算来汝城呢,况且宣平侯平日无事爱出去闲坐坐,跟百姓们也亲近,丁树那时候见过他并没问题。
林江琬心下松了口气,刚要问别的,就见丁树忽然面露恐惧之色,双手颤抖着攥紧她的衣袖:“你为何忽然提起宣平侯爷,我,刚那个要杀我的人,跟宣平侯爷有些像,但不是他”
“你说什么”林江琬只觉他的恐惧像是顺着袖子传到自己身上,跟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侯爷有些像难道是”
她问完这一句,脑海中忽然一道白光闪过。
之前姚铁匠说是侯爷向他买刀,她疑心其中另有误会,一方面是对侯爷莫名信任偏袒,另一方面也实在是因为姚铁匠的眼神不好。
但丁树说那人与侯爷相似,她立刻就信了,那是因为丁树以打蛇为生,眼力耳力比常人可要好上不知多少倍,所以他说像,就是“像”,不是“是”。
这点不会错。
她渐渐明悟,或许也正是因为丁树不会看错,所以姚铁匠能安心睡大觉,他却要被人灭口了。
林江琬浑身发冷,第一次觉得有些怕。
什么人会跟侯爷相似很不巧,她之前正见识了一位
那天侯府设宴,正是小郡王不在府中的时候,那个人曾经无声无息地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一步,一路跟到漆黑一片的回廊之上
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那么那个人还曾经蛰伏在船底水下,忽然一跃而起砍了小郡王后逃之夭夭,还就在刚才从窗外扔进绳索,套住丁树大哥的脑袋,要将他挂在窗户上活活勒死。
这回不光是丁树哭,林江琬也吓得有些想哭。
她正想着要不要先扶了丁树大哥逃到山下去,就听外面一阵人马纷乱之声。
抬头一看,竟是陆承霆拎着人回来了,长风几人也从城中赶来,正好都到了屋子门口。
陆承霆微有些喘,将横扛在肩上的男子往地上一扔,对着林江琬走进两步:“先前果真是误会了,这人不是宣平侯,我追在他身后看他身形,也险些认错。”
他说完,对林江琬拱手:“打不过就要自尽,被本王拆卸了下巴和手脚,还请姑娘出手替他治治,今日必要让他开口说清他是什么来头。”
林江琬望了一眼那人,只见他一身黑衣就那么瘫软在地上,手脚都怪异地扭曲着,连下颚也歪斜在一边,看上去毫无生气,比丁树之前看着更像是濒死之态。
成年男子骨骼坚硬,能像拆小件玩意一样把人掰成这样,小郡王的力道可真是够骇人的。
想来如果不是上次在水中偷袭,这人也万不可能伤到他。
她抬头看了一眼只会拆不会接的小郡王,又转向那人:“你就算一死也不难被人认出身份,我这就替你将骨头复正,有话好好说,不可再动自尽的念头了。”
她说着,走过去扶住那人手脚用力推拉几次,骨节咔咔作响之后,四肢总算不再扭曲,不过经过这样的拆卸,几处关节要害定然青紫红肿,不修养个十天半月是难以恢复自如的。
林江琬再端着他的下巴用了巧力一推
扭曲的面容在她手上恢复原样,四目相对之下,林江琬望着那不久之前才见过脸,无奈地喊了声“二叔父”。
林江琬有很多话想问自己这位“二叔父”,可不等她问,二老爷反而一脸怒意地看她:“你竟跟这等乱臣贼子一处他与老国公乃是一丘之貉早有造反之心,偏你父亲信他们果真你也是如此愚笨,我满府皆是衷心大历之人,怎会养出你这样不忠不孝的女儿”
林江琬一阵无奈,侯府女儿不是她,她听着倒也不难过,只是听这“二叔父”话里的意思,造反的人倒又成了小郡王了
这
事情到了这一步,远比她自己的身份还要糊涂,更不是她能弄得明白的。
更有甚,她现在知道了这么多,又要担心自己的性命。
她叹息一声,起身带着怀疑的眼神又看了一眼陆承霆,识趣地转身回屋里跟丁树大哥一起蹲在角落等结果去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林江琬一点也不想听外面的对话,可这地方就这么大, 破屋连门都被郡王踩在一边了, 大敞着往里灌冷风, 更隔不住外头的声音。
只听二老爷的声音铿锵有力, 被接上了下巴也不嫌疼,说得愈发起劲:“尔等乱臣贼子, 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你祖父陆老国公在北疆屯兵欲反, 留下你这个孙子在京中做了圣上面前的红人,一头唱黑一头,却将反贼的帽子扣在我们宣平侯府之上”
不等陆承霆说话, 他继而又冷笑道:“你别不承认,我大哥当年辞官还乡, 便是听了老国公的诓骗之言, 他说当时大历朝中要有巨变可后来呢朝纲稳固纹丝未动, 他自去了北疆给自己攒下雄兵百万, 我与大哥在南郡却冷落成了连府衙官差都不如的闲人就这一回, 就这一回你查我侯府,也是因为老国公的书信你怎么不去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