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什么蛙鸣声,明明是他耳鸣的声音。
秦深沉默了一会儿,没辩解喝没喝酒的问题,“你又喊我秦先生,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连名字都喊得少。”
他声音极低,倒也没有控诉的意思,听上去却觉颓丧。
何有时被噎了一下,从善如流喊了一声“秦深”,又问:“你在哪儿?”
“在……”秦深停顿了下:“在酒店。”
何有时好气又好笑:“怎么醉成这样,应酬时身边没人跟着么?”
“累,这几天特别累。”
两人鸡同鸭讲说了半天,最后秦深大概是没力气说话了,就一个劲儿地喊她的名字。
有时。
有时。
有时,你在听没有?
一声声喊她,呼吸清浅,低醇的,炽|热的。透过电流传过来,温柔地落在她耳边。
他喊一声,何有时应一声。应到最后坐不住了,趴在床上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很多人说过她名字好听,但能把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喊得温柔缱绻至此的,却只有他一人。
“开视频好不好?”何有时问他。
秦深没犹豫,开了视频,画面上首先出现的是个玻璃花房,随后镜头一转,看到他的脸。正坐在露台上吹风,穿着一件薄呢大衣,不太暖和的样子。
才十几天过去,他好像又瘦了一圈,明明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喊她,却照样绷着张脸。要不是镜头离得很近,能看到他眼神不如往日清醒,何有时怕是都发现不了他喝醉了。
好像拿着个操作手柄,她在电话这头远程指挥他关上落地窗,回屋,盖好被子,睡觉。
视频电话秦深忘了关,何有时也舍不得挂。他睡前在床上架了个小书桌,挪到自己胸前,手机贴边放,镜头直对脸,没说两句就睡着了。
他大概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黑眼圈有点重,埋在蓬松的羽绒被里,只露出一张脸,竟叫人生出身体荏弱的错觉。
何有时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当晚的直播都晚了一刻钟。凌晨一点多她做完直播,镜头里已经看不到他的脸了,乌漆墨黑一片,只有通话时长是亮着的,大概手机掉被子里了。
何有时心中暖软一片,对着屏幕亲了一下,挂掉了电话。
这个晚上她睡得不沉,胖橘跳上床钻进她被子里,大概是热得不舒服,在被子里挪来挪去的。何有时半梦半醒中想着,澳洲现在是什么季节呢。
这么个思路刚在脑海中浮现,梦境霎时通通散去,何有时后知后觉地记起一些细节来。
他在露台上打电话的时候,穿着薄呢大衣,开口说话时嘴边会有雾气。睡觉时盖的是一床羽绒被。
国内冬天,澳洲现在应该是夏天才对。
何有时思绪尤其缓慢,冥冥之中想到了什么,没顾得上往下深想,打开手机去查国际天气。
悉尼今日气温18到29度,天气晴。
她不知道秦深去了哪个城市,多查了几个。
堪培拉,15到31度,晴。
墨尔本,16到34度,中雨。
这样的温度不需要穿呢大衣,盖着羽绒被怕是会热个半死,更不会说话时嘴边有雾气。
何有时脑子糊涂得厉害,行为却冷静。前段时间秦深忙得厉害,有几封邮件是她代发的,用的是他的私人邮箱,何有时还记得密码。
她登陆邮箱,查上一次的登陆时间和ip。再拖出ip百度。
时间,两天前。
登陆地点,中国,a市,电信。
有一条线索渐渐清晰,从秦深走的那天起就一直隐隐她压在心底的猜测和不解,终于有了个合理的解释,再清晰不过地告诉她事实。
*
何有时一宿没睡,一点点排除所有的可能。
可能是他的邮箱有秘书最近两天登陆过;比如他去的地方不是悉尼也不是堪培拉,而是澳洲别的城市,兴许下了一场雨,陡然降温;又或者他已经飞到别的国家去了,孙尧的行程表却没更新过。
还有什么可能,何有时想不到了。
天快亮时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睡了两个钟头,醒来后头脑彻底清醒了。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秦深一个人会呆在哪儿,何有时脑子里闪出的头个念头就是半山公寓。
她去找。尽管小区出入严格,以前的来访记录里却多次出现她的名字,报出户主密码,押下|身份证就能进去了。
公寓里却没人。何有时摁了十分钟的门铃,没人开,门前地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看样子很久没人来过。
公寓外边有个小花园,她一路从山脚走上来,腿疼得厉害,在花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拿出手机给孙尧打电话。
开门见山地问他:“孙尧,你们秦先生现在去了什么地方?”
孙尧淡定自若:“还在悉尼呢,还有半个来月就回来了。”说完又试探性地问了句:“有时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何有时声音轻松:“我想他了。昨晚上收拾好了行李,打算订后天的机票飞悉尼,给他一个惊喜。你把他住的酒店位置发我手机上。”
何有时宅在家里两年,活得中规中矩,却从来不代表她不会说谎。事实上,她说谎的造诣算得上是炉火纯青了。刚从家里搬出来住的那段时间,她活得糟糕极了,害怕见人害怕交流,恐惧外出,想让爸妈安心就得假装自己过得很好,靠的都是一个个谎言。
连生她养她的父母都能瞒得过,遑论外人。
“别、别……”孙尧干笑:“你一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秦先生得多担心啊。再说这都快过年了,秦先生再有十天半月就回来了……”
何有时沉默,孙尧絮絮叨叨说了五分钟,她一直没说话。在孙尧以为自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劝退了,正要总结两句把这问题遮过去的当口。
何有时来了一句:“你别瞒我了,你告诉我秦深现在在哪。你不说,我就去问江呈,问安叔,或者问李医生。他身边的人我认识得不多,就你们几个,你们瞒着我,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孙尧一下子傻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我先问问李医生吧。秦先生现在不能受刺激,我问问能不能带你去。”
他果然没走。
何有时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凌晨时假设的几种可能全是自欺欺人。他没出国去,让孙尧编了个说辞就轻轻巧巧骗过她,甚至连这十几天给她拨的三次电话,号码都是86打头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软件。
绞尽脑汁就为了瞒她。这种心情,用百感交集都没法形容。
她哪儿也没去,就坐在花园里等孙尧回电话。
今日最低温已经跌破5度,半上午,连阳光都白惨惨的。没坐一会儿,冷意就从脚尖慢慢攀爬到膝盖,手脚都冻得没了知觉。
坐了半个小时,孙尧才回她:“李简说行,我开车去接你。”
何有时报出地址,僵着手指挂掉电话,想站起的时候滑了一下。她低头去看,才发现地上的雪籽铺了薄薄一层。
今年的第一场雪,真是冷到骨缝里了。
第44章
“秦先生那天夜里犯病的时候,把我都给吓到了。”
何有时呆呆地看着他, 呼吸都滞了几秒。
孙尧接着说:“倒不是歇斯底里的样子, 秦先生表现得特别镇静。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站在书桌前, 身后的投影屏上放着ppt,像是在主持会议,针对智宜最近的形势做分析。他手边是厚厚的文件,就那么几句话反反复复地说, 赘述很多。”
“听着挺正常是吧?”孙尧苦笑:“可那时候书房里就他一个人,他已经出现幻觉了,对着空气开会。我说‘秦先生我们去医院吧’, 他不走, 一定要把会开完才行。”
“老安和李简比我到得晚一些,打了一针镇定剂才把人抬上车。临走前秦先生意识已经迷糊了, 却还不忘让我留下,免得你早上过去的时候家里没人, 你会着急。”
“秦先生呢, 他以前犯病时也是这样。那时候我还没跟上他, 这些事是听上任特助说的。他会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公事上, 事无巨细全都自己做。我们都以为是他工作勤恳, 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秦先生的病越来越严重,变得吹毛求疵, 丁点小错就要迁怒旁人, 那时候小江|总才觉出异常。”
孙尧寥寥几句带过, 他以为有时身为秦先生的女朋友, 知道的要比他一个特助多多了。
却是彻彻底底想错了,有时连对躁郁症的了解都是自己查资料得来的,秦深没跟她提过一句。
这会儿她看着窗外,下唇已经咬出白印,自嘲一笑,声音没什么波澜:“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好像我是个外人一样。”
这话的味道听着不对,孙尧心里一咯噔,从车内镜瞄了有时一眼,没哭没闹,也看不出表情,出乎意料的冷淡。
车窗外是白惨惨的初雪,她悄无声息看着,像在上演一场无声的默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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