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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摁住她——BY:星球酥



那些东西都是有明码标价的。

许星洲认为,这世上最奢侈的,还是拥有一个“人”。

其实人们大多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大多数人从出生的瞬间就拥有‘父母’这种连死了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存在,他们长大后就算无法拥有自己的配偶,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他们身上的亲情是如此紧密,以至于他们一生都无法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奢侈的物件。

下午四点,鸡姐姐坐在许星洲床上,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用ipad看电视剧。

鸡姐姐突然问道:“妹妹,快出院了是吧?”

许星洲一怔,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快出院了。

——许星洲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自杀倾向已近乎缓解,而他们医院的床位本来就相当紧张。像许星洲这种病情的患者乐天得近乎躁狂,前几天来有别科研究生来探班,看到许星洲在大楼外抱着吉他路演,进来就夸:‘你们的躁狂症患者社交能力很好啊!怎么干预的?’

一片沉默后,他们科的护士尴尬地道:“……那个十二号床啊?她是抑郁症进来的。”

……

于医生最近正在准备把许星洲打包丢出去。

只不过出院不代表病情缓解,只代表病情已经得到了最基本的控制,许星洲回去还是要继续坚持吃药才行。

病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落在床单上的昏黄夕阳和ipad上叽叽喳喳的电视剧声,邓奶奶被抓出去谈话了,许星洲看了看表,秦渡还得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回来。

鸡姐姐问:“电视剧看不下去?”

许星洲点了点头,说:“我在想事情。”

“……你说说看。”鸡姐姐将ipad扣了:“兴许说出来就有答案了呢。”

许星洲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许星洲小声道:“鸡娘娘,人想要拥有另外一个人,是不是挺困难的?”

鸡姐姐拧起眉毛:“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拥有?”

许星洲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就……”许星洲羞耻地说:“那种,不离不弃的程度吧……哎呀说出来这四个字的瞬间我就觉得没戏,鸡姐姐你当我没说。”

鸡姐姐没有回答。

许星洲诚实地说:“……鸡姐姐,出院了之后,我应该会挺想你的。”

鸡姐姐也笑了笑道:“姐姐会也想你,姐姐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许星洲嗯了一声,只觉得想落下泪来。

鸡姐姐是出不了院的。

他既往有药物依赖史,加上他的躁狂症是器质性的,昨天白天还和她一起玩了一下午,两个人像两个小学生一样玩过家家,到了晚上,他就被捆了起来,起因甚至只是一小包药。

我不想吃药,昨晚的鸡姐姐嘶吼道,我只是情绪高涨,情绪高涨都有错吗?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呢?

我父母不喜欢我是同性恋,鸡姐姐绝望吼道,可是这有错吗?

他高中时曾经被自己父母绑到江西,在一个戒网瘾治疗同性恋的机构里度过了三个月——他父母那时试图矫正他的性向,从许多人处打听了这么个宝贝地方。那里和被曝光的l市四医也没两样,甚至更为夸张。

鸡姐姐说,在那里要四点起床,背弟子规以正视听,背不对便是拳打脚踢。

他们鼓励互相揭发想逃跑的人,发生过极其恶劣的、针对性向的、羞辱性体罚,学生被逼着喝烟灰水。

那里体罚极为严重,鸡姐姐这种驴屎脾气、特立独行的人在那里可没少挨揍。他说他被揍疯了,是应激性的,谁打他他就咬谁,后来不打他他也咬人,再后来发展到在那里半夜尖叫。而在那种机构里寻衅滋事便会被打个半死——鸡姐姐那时几乎被打死,他父母见到他时他脑筋都不正常了。

宁折不弯,鸡姐姐谈起那时候的事时,这样对许星洲说:当然不是说姐姐的性取向,姐姐的性取向都弯成九寨沟了。

那天晚上,许星洲听着鸡姐姐近乎癫狂而偏执地重复:我是个同性恋,可是这有错吗?有错吗?

——可是他们不理解,他们将我遗弃在这世上。

被捆住的他,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血。

过了会儿,他又说:“姐姐给你弹个曲子吧。”

“姐姐大学还学的是音乐呢……”鸡姐姐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没念完就退学了,念不下去,精神状态不行。”

许星洲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鸡姐姐又笑道:“怎么了?”

他起身走了。
许星洲盘着腿坐在床上,抽了纸巾擦擦眼泪。片刻后鸡姐姐取了自己的吉他回来,在许星洲床上坐下了。

日薄西山,金红光芒镀在那人的漂染白发上。

鸡姐姐一拨琴弦,琴声犹如金水般流泻而出,那是正经科班出身的、有过天分的琴声,和许星洲这种半路出家的完全不同。

许星洲一听前奏就觉得极为熟悉。

这首歌叫《these days》,她在电台听过,调子青春热烈,可是他以木吉他一弹,居然有一种感伤的苦楚。

“i hope some day we will……”

“sit down together,”那个人沙哑而颤抖唱道:“and ugh with each other,about these days, these days……”

我希望我们有一天围炉就坐,

与彼此大笑谈起,我们这段过往的日子。

——过往的日子。

……

那个浑身伤痛的躁狂症患者,一个不被理解的男人,一个大学因为发病而退学的人,那个酒吧驻唱的民谣歌手。

他坐在许星洲床上,用生涩到近乎新手的指法,为她弹吉他。

他指法黏连而模糊,那是他吃的齐拉西酮的副作用:那双手犹如帕金森似的,不住发着抖。

其实唱的也不好听,毕竟昨天晚上刚刚嘶吼过,此时音色浑浊嘶哑,加上他本身偏阴柔的声线,实在是称不上享受,可是许星洲听得眼眶通红,几乎落下泪来。

“——哎,”鸡姐姐手指一收道:“我不想弹的,现在手抖弹了丢脸。结果你都要走了,等以后好了,姐姐再给你弹一次,别哭了啊。”

许星洲用纸巾擦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还、还姐姐呢?你明明对自己性别又没有认知障碍……”

鸡姐姐将吉他往身后一背,妩媚笑道:“不想叫姐姐还能叫娘娘啊,鸡娘娘,皇后娘娘,选择还是很多的。”

许星洲也破涕为笑:“鸡姐姐,你这么妖,好歹给我们女孩子留点活路啊?”

鸡姐姐说:“这可不行。”

“姐姐我都这么多年了,”鸡姐姐说:“矫正也矫正不了,改不掉,打也不可能打得服帖,又香又硬,追求潮流,最喜欢的就是gucci,就这么坚持做一个美妆骚零。”

许星洲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鸡姐姐骄傲地说:“——这就是老娘。”

他说着在自己的吉他上点了点。

那吉他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犹如他在过去的岁月中,没被磨灭甚至还张扬至妖娆的个性。

“觉得没活路,”鸡姐姐高傲又矜贵地道:“你就多努力一点,做个妖娆女孩啊?管我们美妆骚零啥事哦,姐姐可不会对你负责的。”

许星洲终于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

——那个男人是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活着。

像是刮过灰烬的狂风,又如同荒山上燃起的烈焰,他叛逆又骄傲,不折不弯-

秦渡回来时,已经快六点了。

他进来时外面渔舟唱晚灯火黄昏,手里还拎着个白手提袋。许星洲注意到,是于主任送他送到了病房门口:两个人应该是已经谈过了话。

不知道谈话内容是什么。

许星洲心虚地瞄了瞄床旁桌上的他的坏手机,心里祈祷师兄可千万别来索赔……

是真的赔不起,可能会赖账,许星洲想想都觉得人生崩塌,暑期实习都没着落呢。

秦渡从白纸袋里摸出个礼品盒,丢给许星洲。

许星洲接住那个盒子,一愣:“诶?”

盒子是薄荷绿色,小小的一只,绑着银色缎带,一看就价格不菲。

“——给你买的,”秦渡漫不经心道:“把你绑牢一点。师兄的旧手机呢?”

许星洲斩钉截铁:“自爆了。”

秦渡:“……”

许星洲怕秦渡追问,抱着盒子比划了一下,说:“它真的是一部非常没用的手机!我就是碰了碰它,然后它就吱吱嘎嘎的死掉了。临走前还吐了两口血,非常吓人。”

秦渡眯起眼睛:“你给师兄弄坏了是不是?”

许星洲:“……”

许星洲忍痛,把秦渡丢过来的盒子又推了回去,说:“赔、赔你。”

秦渡:“……”

女孩子说话时,病室里空空荡荡,只有火红夕阳,而他的女孩其实还有点衣冠不整。

她的病号服极其宽松,却能显出锁骨和细柔腰肢。许星洲还轻微往前含着身子,那真的是个相当勾人的打扮,秦渡对她这模样没有半点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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