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嗷”的一声就叫了出来,话都说不利落了,田恒却皱了皱眉,不都生了怎地还不出来
满心焦灼的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当那道身影终于从草棚走出时,田恒立刻大步迎了上去。
“你怎么过来了”接生花了两三个小时,哪怕大多是坐着指挥,楚子苓也觉出了疲惫,然而刚走出产房就见到田恒,还是让她吃了一惊。这里可是为生产专门搭起的棚子,男人们是从不会接近,他来这边,可有些不妥。
田恒哪里管那些被他吓到的仆妇,直接扶住了妻子的手臂:“怎地如此久累到了如何是好”
也不怪他焦急,此刻楚子苓腰腹已然隆起,只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怀胎五个多月了,万一劳累过度,伤了身体,如何是好
楚子苓见他紧张,笑着安抚道:“这是顺产,已经很快了。况且我大多时间都坐着休息,不怎么费力”
这话完全没能安抚到田恒,顺产就要这么长时间那若是难产脸色一白,他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先回去休息。”
身体一轻,就被人抱在了怀中,饶是楚子苓早就习惯被这家伙抱来抱去,此刻也不由生出些略带尴尬的羞涩。人多眼杂还是其次,她毕竟是刚给人接生过的,身上沾了血迹,这对大多数男子而言,可是避之不及的污秽,田恒却似没看到般
然而念头只是一闪,楚子苓突然想起了什么,也顾不得害羞了,让田恒止步,目光在棚外一扫,落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菲,这边就交给你了,要好生照顾产妇。”
那丫头闻言颔首,利落答道:“主母放心,奴定好好守着”
小姑娘还不满十五,当然没有生过孩子,但是见识了这么一场鏖战,依旧神色淡然,着实是个行医的好料子。楚子苓笑笑,也不多言,倚在田恒怀中,任他稳稳当当的抱着,向回走去。
不多时,一个小院出现在面前,就见个年长的仆妇快步迎上,急急道:“主母终于回来了屋里烧了热水,先擦拭一下,换件衣裙吧”
一身又是血又是汗,确实需要好好洗洗,不过楚子苓仍旧没能下地,直接被人抱进了偏厢。屋中烧着炭火,木盆里蒸汽升腾,齐齐驱散了深秋寒意,楚子苓舒了口气,伸手推了推身边人:“怎么,还要帮我洗吗”
听她嗔怪,田恒才小心翼翼把人放在了木质的高凳上,还不忘叮嘱一句:“不可洗的太久,免得着凉。”
查了查水温,又看了看屏风上搭着的衣衫,他才大步退了出去。
见主人走了,一旁仆妇赶忙上前为楚子苓解衣,还嘟嘟囔囔道:“主母下次可不能去这么久了,有身子的人,可不能操劳”
她这一开口,就打不住的唠叨起来,楚子苓也不见怪,笑着褪去衣衫,用端来的热水缓缓清洗手上、身上沾染的污迹。坐着的木凳又大又宽,十分稳当,就算身重也不必担心,布巾带着水流擦过,连心情都舒缓了下来。
自从离开雍城,来到这个小邑,已经有三个多月时间了。当初此间主人曾带儿子寻她过病,因为忧心有孕在身的妻子,专门请他们到自己的封邑小住,照料产妇。这个邀请,来的恰到好处,小邑距离雍城不远,不必长途跋涉,单纯的环境也便于隐居。更重要的是,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人接生的,田邑中怀孕的妇人可不止一个,若能借此调教出几个可靠的助产士,等她生产的时候,也会安全不少。
因此,两人大大方方在小邑住了下来,主人礼遇,待他们不薄,还有婢子侍候,除了田恒偶尔会担忧过度外,生活算得上惬意了。
“总要等生完了再说,就几月时间了,主母忍着便好。”那仆妇的话终于念叨完了,见她洗好,立马取来干巾。
楚子苓笑笑,接过白布缓缓擦干了肚皮上的水迹。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母亲的抚摸,里面胎儿动弹两下,似在回应。
今日她接生的婴儿很是健壮,不知这小家伙会是个什么模样还有菲那丫头,不枉自己悉心教导,再跟着练几次手,应当也能独当一面了吧
心底暗自思量,楚子苓穿衣也穿的漫不经心,还未穿妥,门扉“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就见田恒拎着个大大的裘毯走了进来,一把把她裹了起来:“当心地滑。”
根本没有让楚子苓下地的打算,他直接把人抱进了内室,安放在小榻上。等人坐稳,乖乖穿好衣衫,田恒才取了条干布,替她擦起半湿的长发。
体贴的照料,让楚子苓浑身筋骨都松了下来,伏在了堆起的软垫上。这间内室的陈设和别处大有不同,她躺的这个小榻跟浴室里的木凳一般,都有三尺高低,是特地打造的。这年代讲究席地坐卧,连胡凳都尚未出现,这样的陈设当然不合规矩,但是对于孕妇而言,极是便利,也不难想到打造这些的人,抱着何等体贴的心思。
并没有洗头,发丝上沾着的水汽很快就消散不见,那只大手捏了捏楚子苓有些僵硬的颈椎,随后习惯性的握住了她肿胀的小腿。
“又肿了,定是坐的时间太久。”田恒眉头微皱,伸手揉按了起来。
“本来就会肿的。”楚子苓答得浑不在意。
田恒顿时把眉拧成了“川”字:“等生完这个,再也不生了”
最近又刮去了胡须,他的面孔显得如此年轻,眉宇间的懊恼毫不遮掩,简直都要溢于言表了。看着那人又是恼怒又是不舍的神情,楚子苓笑了起来。
孕育生命总是需要付出的代价。水肿、脏器移位、骨盆疼痛、皮肤损伤,乃至之后的产道撕裂、子宫垂拖。哪怕最顺利的生产,也会在女人身体留下无法磨灭的损伤。楚子苓是个医生,自然比旁人更清楚需付出的一切。
然而只要看着面前这人,她就知道,这些全不算什么。
轻轻撑起身,楚子苓伏在了田恒肩头,小声道:“这个,我可管不住。”
这话里,有些说不出的逗弄,田恒嘴角抽了抽,低声斥道:“好好躺着”
楚子苓没听,反倒凑得近了些,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我说过的,这几月没事的,不会伤到孩儿。”
“楚子苓”田恒头都大了,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憋了这么久,还有人煽风点火,谁能耐得住
然而再怎么咬牙切齿,按在小腿上的力度也未加重,更无半丝旖旎,兢业的要命。
楚子苓忍不住都要笑出声了,正想安抚两句,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叫喊:“大巫求大巫救救我娘亲”
这一嗓子,让楚子苓猛地坐直了身形,然而双足还未落地,就被田恒一把按住:“不行让他去寻乡巫”
“会来寻我,定是乡巫不治”邑中是有乡巫,但是求到自己门上,肯定是乡巫无法处理的,若是她也不管,人怕就不行了
“你腹中还有孩儿”田恒牙关紧咬,几乎是挤出的话。
“我知道,正因有孩儿,才不能坐视病人死在面前。”楚子苓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分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外面的哭喊声更大了,还掺杂了仆妇的喝骂,那声音如此尖利,像是个男孩,一个为母亲拼命的孩子。
两人僵持片刻,最终田恒长叹一声,扶住了她的手臂:“不可逞强”
楚子苓飞快点了点头,在田恒搀扶下走出门去。此刻门外乱成一团,一个男孩不顾仆妇阻拦,死死跪在院前,不住叩首,在他身边的草席上,躺着个妇人,小小身躯蜷缩一团,抖个不停,似乎呕过,还有一股失禁的臭气。
“何时发病的病情如何”楚子苓一下就挣脱了扶着自己的手,径直走到草席前,撩起裙裾跪了下来,边查看情形边问道。
“娘亲昨日便开始腹痛,痛的打滚,又吐又泄,大巫说不能治”那男孩满脸又是灰又是血,浑身都在颤抖,话也有些颠三倒四,“求大巫救她”
说着,他再次用力叩在地上,额上鲜血溢出,染红了一小片泥土。
腹痛,昨天就开始的。楚子苓心中生出不祥预感,立刻查看那妇人的下腹,不知是不是扯痛了哪里,那女子无意识的一挥手,向楚子苓打去,还未碰到人,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
“子苓”田恒额上都冒出了冷汗,厉声喝道。
然而楚子苓并未听到他的声音,手指已经触到了腹腔,只摸索两下,面色就变了。是肠痈发作,而且已经穿了肠
“去取我的药箱”头都没抬,楚子苓高声叫道。
呆立原地的仆妇傻了半晌,这才飞奔回去,拎了个药箱回来。楚子苓飞快取出粒药丸,塞进那妇人口中,随后抽出金针,快速刺穴捻转起来。
这样不行只这样不行穿了肠,必须开刀截去坏肠才行可是现在疽毒内陷,攻伐五脏,根本无法动刀
汗水嘀嗒,顺着额头滑落,楚子苓捏针的手险些都颤抖起来,声音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备热水,烧沸了。药格一三、一七、三五、四四、五二,给我取来”
要先护住脏腑,不使内毒蔓延,吊住命后才能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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