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苓可不管她的心思,一手扶起孩子的脸,一手自自然然搭在脉上,一边号脉,一边观察他的面色表征,片刻后又问道:“小公子方才可是吐了”
“正是”那妇人赶忙道,“昨夜也吐过一回,也是犯了鬼神”
当然不是,这分明是小儿食积的症状,乃是喂养不当,造成小儿脾胃虚弱,气滞不行,生出了“积症”,但是这话,楚子苓可不能对患者家属明说,只道:“是有阴邪,只需针刺即可。”
“针术”那妇人显然也有些见识,还知道针刺之法,面上已经有了犹豫。
楚子苓却道:“只需一针,可泄病液。”
只一针就行那妇人又犹豫起来,左右为难了半晌,看到儿子病怏怏的小脸,终是咬了咬牙:“还请大巫施法”
这时候可不能藏匿针法了,越是干净利落,越是能让人对她的医术印象深刻,楚子苓手在袖中一摸,便取出了一支细细长长的金针,把那孩童的手掌捏在掌心,轻轻一刺。她用的是锋针,正是用来放血的金针,然而这一针下去,那有些瘦弱的小小手掌上,却没冒出血来,而是挤出了一点黄白相间的液体。
那妇人大惊失色,果真有病液之说楚子苓已经取过白布,拭去了那绿豆大小的液体。四缝穴乃小儿食积的要穴,可治“五脏之积”,这种刺血排出黏液的手法,最能显出“术法”高超。多亏面前的小病人配合,又是针刺,又是揉掐,寻常孩童怕是已经哭了出来,他却安安静静,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不哭也不恼,很是让楚子苓松了口气。
见那滴“病液”消失不见,那妇人讶然握住了儿子的手,仔仔细细瞧了数遍,却也瞧不出伤口,更没有半点血迹。这可真是难得的神术,她不由问道:“如此就好了”
“小公子体弱,怕是要再刺三四回,每隔两日施法一次即可。”楚子苓要的正是这一问,小儿针灸不能日日行针,而如此三番两次接触,何愁找不到跟这位夫人接触的机会
闻言那妇人轻轻舒了口气,却也下定了决心:“那这几日,还要叨扰大巫。”
楚子苓淡淡道:“夫人何必客气。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这一问,倒是让那女子露出了明艳笑容:“吾可不是宫中夫人,来此不过是为武儿治病罢了。先夫乃是赵氏宗主,吾乃赵氏庄姬。”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这里还是按照左传的说法来吧,没有“赵氏孤儿”,赵庄姬自然也是另一种样貌了w: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饶是楚子苓猜测了无数可能, 也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答案。这女子竟然是赵庄姬赵氏孤儿里的那个赵庄姬
然而再怎么震惊, 她也不敢露出端倪, 只颔首道:“吾乃田氏巫, 就住在别院,庄姬两日后再来寻吾即可。”
田氏巫莫非是哪一家的私巫赵庄姬闻言好奇更甚, 却不好明说, 只笑道:“吾也住在宫中, 到时还要请烦劳大巫。”
这可一点也不麻烦, 能在晋宫行走, 也是楚子苓目的所在。又看了眼那闷不吭声, 被唤作“武儿”的稚子,楚子苓定了定神, 吩咐道:“这两日莫让小君子多食。吾也会配一剂药, 着人送去。”
赵庄姬大喜:“多谢大巫”
三言两语约定了后续诊治, 赵庄姬看了看儿子蔫蔫的小脸, 还是不敢多留,告罪先走一步。看着一行人匆匆背影, 楚子苓低声吁了口气, 本以为救的是个公子,没想到竟然是鼎鼎大名的“赵氏孤儿”, 然而这个赵武以及他的生母赵庄姬, 可跟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思忖片刻,她对一旁婢子吩咐道:“若是田大夫归来,请他前来一叙。”
这些事情, 必须尽快理出头绪才行。交代完毕,楚子苓才回到屋中,选了几味药材,细细碾磨起来。
等消食丸剂做好时,田恒也自前朝返回,一进门便皱起了眉头:“怎么开始制药了”
子苓经常带着药箱出门,但是制药的时候并不多,更多是把几种草药包在一起,送去煎熬。突然制药,还特地叮嘱让他前来,可不同寻常。
楚子苓却道:“我今日治了个孩童,正想找你说说此事。”
才离开半天,子苓就能在宫中治病,田恒讶道:“可是晋侯的公子”
“不是,是赵庄姬之子。”楚子苓迟疑片刻,“这庄姬是何来历”
“原来是庄姬。”田恒在楚子苓对面坐下,沉吟道,“庄姬乃是晋侯之姊,嫁了赵氏宗主赵朔,前岁赵朔病故,她儿子赵武,便是赵朔唯一子嗣。只是如今赵氏宗主乃是赵括,赵朔一脉从大宗变为小宗,怕是与家主之位无缘。”
这解释让楚子苓更晕了,在“赵氏孤儿”的故事里,赵武可是个遗腹子,因晋景公的宠臣加害,赵氏一族被屠,庄姬为了保护儿子,遣忠臣程婴护送赵武出逃,自己则投缳自尽。为了保护这孩子,程婴等一干忠臣或死或伤,或献出自家孩儿保全主公,最后熬到新君登基,这才恢复了家主之位。怎么到了田恒嘴里,全不是这副模样
那赵武看起来可不似遗腹子,他母亲庄姬就住在宫中,应当跟晋侯颇为亲密,哪有昏君逼迫的模样更别说与家主之位无缘的说法了。
“所谓大小宗变化,是何缘故为何赵武无法继承家主之位”楚子苓追问道。
“赵朔的父亲赵盾,乃是赵衰长子,却是狄妻所生。而赵同、赵括、赵婴三人,乃是晋文公之女赵姬所出,因为赵盾才能出众,赵姬让贤,他才能被扶为嫡子,出任正卿,持国近二十载。只是年迈时,赵盾又让出了宗主之位,令赵姬的爱子赵括担任赵氏宗主。若是赵朔不死,兴许还能以庶子兼任正卿之位,但是赵朔早亡,如今嗣子年幼,哪还能把持家业”田恒对于赵氏的事情不算陌生,信口答来。
赵武根本不是赵氏的继承人,也很有可能无法担任正卿。“赵氏孤儿”可能只是个“故事”,导致赵氏覆灭的“下宫之难”呢楚子苓脊背都生出了寒意,若是因为某些原因,赵同、赵括、赵婴这三人举族覆灭,赵武不就有上位的可能了那么下宫之难,究竟是因为有人陷害,还是一场暗地里的夺位战争
见楚子苓面色凝重,田恒问道:“你可是想从庄姬这边下手她如今在赵氏并无甚地位,怕是无法搅动六卿之争。”
楚子苓摇了摇头:“若赵姬有心让儿子重新担任宗主呢”
田恒一怔,神色郑重了起来:“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庄姬甚爱其子。”只见了一面,楚子苓又能看出什么呢然而若从一个君侯之姐,正卿之媳的角度来看,夫婿早逝,儿子沦为小宗,庄姬又该是什么心情呢
“赵氏早有不合,郤克、栾书与赵朔亲善,赵同、赵括不喜,与其恶交。”田恒沉吟道,“如今赵氏势大,非但兄弟三人,连小宗的邯郸赵氏都欲进阶卿士,怕是郤栾两氏不允。若是真闹起来,可是一场乱战。”
而六卿乱战,若是屈巫这个外人搅了进去呢有些话,实不必言明。
“要试探一下吗”楚子苓问道。
“不急。”田恒还是更沉稳些,“你先给赵武治病,看看庄姬心思。”
兹事体大,慎重一些总是没错。
与田恒商量妥当,楚子苓又专门前往齐侯处,禀明此事。
齐侯哪能料到大巫到了晋宫还能找个病患,然而听闻是庄姬之子,便微微颔首:“毕竟是晋侯之姊,大巫援手,也是应当。”
这几天他在晋国还是有些憋闷,晋侯待他不差,但是谨小慎微,逢迎周旋,实在不是齐侯的本性。若是大巫能讨好晋侯的阿姊,晋侯待他,应当也能亲近几分吧
正是知道齐侯心思,楚子苓才敢放胆提到此事。见他答允,也放下心来,当日就把配好的药丸交给了宫人,还仔细叮嘱了一番服用的方法。第二日,明明还没到复诊的时候,就有人来请。
“可是小君子有恙”楚子苓心头一紧,赶忙问道。
“大巫安心,小君子已有好转,主母大喜,才命奴婢来请。”面前那中年女子笑着答道,许是为了表示郑重,庄姬竟然派了身边傅姆亲自来请,不可不畏不重视。
这是庄姬进一步信任自己的表现,楚子苓心头大定,带上了药箱奴婢,不紧不慢随那傅姆前往庄姬住所。
因是外嫁女,庄姬并未住在后宫,而是暂居离此不远的一处偏院。刚一进殿门,就见庄姬满脸喜色迎了出来:“大巫昨日那药,着实管用啊”
赵武已经病了月余,昨日也是稍好些了,庄姬才带他出门玩耍,没想到走动不久就吐了,要不是碰上这齐国来的巫医,说不定会成什么样呢。结果一针,一药,今日竟然有了起床的气力,还想吃肉糜了,若不是庄姬记得大巫叮嘱,说不定就要上一堆好吃好喝呢。
楚子苓哪能不知药效问道:“可是小君子有了胃口如今他身体尚虚,不可多食。”
庄姬立刻道:“亏得大巫交代,否则吾都要为他吃肉羹了。只是孩儿尚小,总不能饿着,这才请来大巫,看看要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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