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是,连会议的召开,都没有通知颜节。
他在葬礼的间隙,听到下属过来报备公司的状况,站在颜老的灵牌前,龇牙咧嘴的笑,“爸,你这事确实做的漂亮,就连死了,也不给我留一点退路。”
颜家能在陵城屹立不倒且越做越大,还能让各大股东都为之信服无一敢反,就足以证明颜老和颜侃的能力。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依旧是逊色的,颜家那个从小就需要用钱和药吊命的孱弱小儿子。
他用尽力气在外表做出的伪装,在众人的审判下,骤然崩塌,前功尽弃。
即使他再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想要用这些权利来为自己傍金,在关键时刻,压根就没人记得他。
颜节不是个重欲的人,按照他的生长条件,他能拥有任何他想要东西。
他甚至可以放下这一切,去周游世界,当个潇洒快乐的公子哥。他也本可以不去争抢这些充斥着铜臭味和背叛意味的空虚之物。
董事长的位置,他也没那么贪。
他就是突然觉得,好不甘心。
明明有两个儿子,却非要偏倚一人。
明明他是毫不犹豫护住颜侃的那个人,但他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甚至在深夜里反思,不断质问自己,到底错在哪了。
成绩不好,他可以学。
不懂金融,他可以学。
可是父亲这样偏心,他要怎么成为父亲钟爱的那个孩子。
他为之付出生命的姿态,颜家不当回事,他添油加醋把虔清予的功揽在自己身上,佟穗的反馈让他动容。
高中的喜欢,是纯粹的,是他的自卑被热烈明朗的少女维护,留他自尊时,懵懵懂懂的触动。
从哪一刻,开始改变了呢?
他也才从佟穗的离开发现自己的恶劣。
他总结自己这二十余年,踩着金子踏着银子走,只是在这不缺的物质里,瞥见一丝光亮,不是金银的映射,而是超脱了欲望,最干净的善良。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得把这些拥有过的,再拿回来。
宅子里小花园的灯还亮着,落地窗的玻璃交叠映着他扭曲的身影,身后唉声不断。他扣住窗柄,不耐烦的拉合,“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吓人。
颜侃的双腿因为冬天的到来加重了病情,双膝浮肿,痛到无论是坐在轮椅上还是躺在床上,张口说话都有些困难。
颜老的葬礼他都是艰难出席,他支撑起这个家的三年半,身体垮了,被弟弟误解,这个家支离破碎,有他的一份责任,他认。
床边的呼唤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他看了眼站在窗边的弟弟,“小节,帮我叫下陈医生,哥真的不行了。”
窗边的人才回过神,缓慢转身,他话里的淡漠戳着颜侃的心,“再忍几个小时,医生也需要休息。”
“每天晚上都这样叫疼,听得窝火。”
颜侃的嘴唇皲裂,艰难撑起身,“公司的事还烦请你代劳,哥的身体不行了,颜家要靠你撑起来——”
“你现在装什么好人!!”颜节怒吼着,心中堆积的情绪再也无法忍耐。
“你要想想我当初背上的伤,躺了多久,每夜痛得满头大汗时你又在哪?!”他额头因为说话太用力而暴起青筋,“那道铃明天就给我把线路改了,你连着我的房间,你不睡觉我还要睡。”
“对不起小节,这是医院的人装的,说是可以联系紧急联系人,颜家现在就我和你——”
“够了,别拿这种事来煽情,我觉得恶心。”颜节逼着自己克制起伏的情绪,“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留你在颜家吗?”
颜侃摇摇头。
“因为你贪,你和那个老头一样,又当又立。”他说出来的话不受控,一句接一句,“明明自己做不到,还要伪装出一副事事俱全的假惺惺样子,你不是想回公司吗?我就在这看着,看着你是怎么站起来走到公司的。”
“小节!”颜侃吼着,打断他,“你要哥哥怎么和你解释你才能明白,爸对你的良苦用心啊!他现在已经入土为安,你何苦要这么说他。”
颜节轻蔑一笑,看着床上痛得发抖的男人,“那你说,你把颜氏的股份通通转到我名下,让我当颜氏的董事长。”
话落,周遭沉入死寂中,连哀叹声都一并消音。
“哈哈”,他苦笑一声。
“你看看,我让你说出来,你又不肯说了。你不就是想让我暂代董事的位置,稳定局面,等你腿恢复得差不多了,潇潇洒洒的给自己挂上总裁之名,继续当世人称赞的颜氏骄子。”
“而我呢?退位之后,爬到你分给我的那个看著名字威风,却没什么职权的位置上。既能让外人称道你,是个好哥哥,又能坐享其成,一箭双雕。多好的事,你说是不是,哥、哥?”
他故意慢咬着哥哥二字,恶心他。
颜节走近床边,把被子掀开,室内开着空调,热气供给足够,这一举动倒没到给颜侃多大的温差感,他撑起身子,颤颤巍巍试图把被子罩过来,反被颜节扔在地上。
他看着他那双抖得厉害又浮肿的双腿,拿起旁边的小木锤,好奇的往颜侃膝盖上一敲,“是哪里痛?医生不在,弟弟帮你看看。”
既然他非要强调两人之间的亲人关系,那他也没什么好装的。
他就是性子恶劣,他就是想看看自己能违背良心做到什么地步。
颜侃猛地往里缩,平时揉捏就痛得他大喊,更别说像这样被重击。
他吸了口气,额头上瞬间浮上一层汗,“小节,公司你现在还担不起,你年纪还小,需要历练……”
“这条腿也一样痛?”颜节自顾自的又捶了一锤子。
回应他的是一声吃痛的尖叫。
他不耐烦的揉了揉耳朵,“啧,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耳膜被你喊破了,谁替你去上班啊?你说是不是?”
颜侃眼中泛起生理性泪水,盯着颜节那张乖戾的脸,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忍住哭腔,“小节啊,你告诉哥哥,你是不是病了,如果病了哥就陪你去看医生,我们好好治,行不行?”
他听腻了这套话术,“我没病,你有病。”
“你这样,那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想离开你,哥都被你吓到了——”
“哐当”一声,床头柜的玻璃杯被颜节扫落在地,碎成一片一片,水晶灯下还折射着魅丽的光。
“你的意思是我还得谢谢你,提醒了我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颜节揉了揉自己的碎发,呼吸乱了套,突然想到当时佟穗离开之前,问他是不是病了那句话,突然就有了突破口。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再努力争取一下。
再努力……
他自觉了然无趣,把捶子随手一扔,踩着碎玻璃走出去,按下电话。
“喂?是中和医院吗?派几个医生过来,最好是接手过颜侃治疗的医生,要最好,要最快。”
长夜过半,他仰头看见五光十色的灯光,眼前浮现出一个个圆圈,仿佛都印着佟穗的脸,呼吸急促起伏,心跳剧烈,意识下沉往后栽了下去。
只余留耳边一句呼唤,“小节!”
第73章
“滴——”
佟穗从被窝里滚出来, 摸到床边的手机,迷迷糊糊接下电话,听见那句难得的称呼。
“弟妹……”
她蹙起眉头, “请问你是?”
“我是颜侃,我能请你帮个忙吗?小节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公司的事情病倒了, 我需要回公司, 可不可以请你帮忙照顾几天?”
对方的声音小心翼翼, 好似生怕说出她不爱听的话。
她淡然起身, 语气平静,“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以你们家的条件, 如果要人照顾, 花钱就可以找到很多优质的护工。”
佟穗感受到对面想出声补充,但她依旧强势的回绝, “我是和他谈了一段恋爱,不是进行了一场我卖他买的交易, 分手了,没有售后服务。”
“我、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他喜欢你, 梦里还在喊你的名字,我就是没办法了。”颜侃的语气越来越急促。
“颜总, 我敬你是长辈, 才会接下这个电话,我已经结婚了, 这样做, 算我越界, 你能理解吗?我不能对不起我老公。”
她难得在外人面前以“老公”一词称呼虔清予,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脸火辣辣的,掐断电话,才慢慢平静下来。
另一边,病房里的气氛降到冰点,空调温度升得再高,颜节也觉得心拔凉拔凉的。刚刚颜侃的电话全程外放,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活在世上的这些年,走了太多捷径,也太侥幸,以至于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易得到。
佟穗是他命里的变数啊,也是一条鞭子,把他自以为是的清高,鞭打得一毫不剩。
昨夜颜侃听到那声巨响,几乎是爬着到他身边,有片碎玻璃刮破他裤子,在他膝盖划出一条血痕。
兄弟俩病床相靠,一如那个雨天傍晚,支离破碎的记忆涌入两人之间,融合着血腥的场面和忘不掉的铁锈味儿。
“小节,你早点放下吧,公司我不让你接手,是有理由的,听哥的,你先好好干着,是你的,总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