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呢?”佟穗撑着床沿坐上去,随口一问。
静默几秒,周遭只能听见蚊虫嗡嗡四处乱撞时,程因霜才咽了咽口水。
“死了。”
“什……什么?”她惊愕得睁大了双眼,从床沿滑落下来。
程因霜轻笑声,分不清是苦涩的笑还是嘲讽的笑。
“我爸这人,走错了一步,之后的路,就不走了。”她仰头环视周围,“那些来要债的,看见这个房子这么破,都懒得再来找他。他为了不连累我,喝农药自尽了。”
“霜霜……”
佟穗没经历过至亲的死亡,咚咚陪了她快十年即使呈现老态,却也永远朝气得围着她转。
生老病死于她而言,还太遥远。
“就在她们打我那天,我回去后处理我爸的后事,把他的骨灰埋在了妈妈旁边。他只给我留下冷冰冰的一沓钱,我特想知道他是怎么瞒着那群要债的留下的。”
程因霜捂住脸呜呜的哭,“我这人特别懦弱,恨死自己懦弱的这副样子,但是你不该为我做这么多,穗穗,我都知道。让我的人生就此烂下去,看不到头就看不到头,谁让我的开局,就是败笔。”
“不是这样的。”佟穗抱住她,“你很好你特别好,我当初就是被你身上的光芒吸引,才主动和你交朋友,别否认自己。”
月光冗长,照不进这间窄窄的破落昏暗的地下室里。
有些人的痛苦是没有办法共情的,因为差距,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起点的人生,我们因缘分相交,又因境遇而走向相离。
程因霜的泪滚落,模糊视线,因为太懂彼此,佟穗很怕她说出那句话。
“穗穗,你知道我遇到你,即使我们之间的认知差异太大,但我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我好羡慕你,而是,你能走进我生命里,好美好。”
“有的东西,我没有了就没有了,没关系,但你别扯进来,不值当。”
她哽咽着逼自己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们别做朋友了,你以后,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
佟穗不肯松手,她才不信什么狗屁定理,只是认定一个好朋友,就想走一辈子。
“过得去的,肯定过得去的,我陪你一起。”
-
程因霜开始假装有意无意的冷落她,两人本就不在一个学校,相处时间少,佟穗学业中抽空来找她,她就以太忙了没时间推辞。
时间一久,佟穗心里也会有落差。心里总是闷闷不乐的,一上完课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虔清予看得出来她难受,脱下校服外套往她头上一罩,一只手扯着衣角让她透气。
“想哭就别憋着,我给你拦住。”
她不吭声,眼泪无声的掉个不停。
这天放学,虔清予把校服捆她腰上,让她先回家。
樱南坡空旷无人,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总觉得哪不对劲,沿着回学校的路走,寻找虔清予的身影。
平常佟穗嘴馋要停下来买零嘴的小铺子也空空荡荡,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关门大吉。
唯独一点,门是关上的,室内却亮着光,仿佛走得匆忙。
她在前边的人流中看到一群往一个方向赶的大部队,上前抓住一个女人的手,“阿姨,你们这是去哪啊?”
女人瞧她一眼,“这一路不安全咧,有人打群架打死了个人。”
“啊?”
“也是穿着你这样校服的男娃娃,个子还挺高。”女人见她错愕,又比划着跟她解释一番。
佟穗的思路被带着走,想到上次虔清予下巴的伤,不会又打架了吧?
想着就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期间差点因为撞到人而摔倒,被年纪稍长的女生扶住。
“慢点跑呀,这么着急干什么?”
她听见越来越近的救护车鸣声,狂奔和着急使她浑身血液逆流,在沸腾,像根根长针,扎着她的肌肤。
害怕包围她大脑里的所有念想。
不可以再失去一个最好的朋友了。
跑着跑着就开始哭起来,直至冲到被人群围堵的现场,她扒开人群往里探,看清伤者身上不同于她的校服,霎时松了口气。
可这会已经脱力,软塌塌的往下载。
只是一遍遍默念,还好,不是他。
“小妹妹,害怕就不要过来呀。”
“哎呀,里面才死了一个,外面就吓倒了一个。”
“造孽,快快起来。”
周围人的声音就像是燥夏里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声,在她耳边三D环绕,头痛欲裂。
佟穗撑着地面站起来,周围人搭了把手。
她弯腰鞠了个躬,“谢谢。”
刹那,她的双眼覆上一层黑色,视觉进入严丝合缝的黑暗里。
耳边温热的气息触及她因情绪激动而发热的肌肤,不由得打了个颤。
“不是叫你回家?”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不由得再次呜咽起来,转身扯住他袖子,有些嗔怪的仰头问:“你去哪了啊?”
泪沾湿他薄薄的内衫,他瞬间明白过来。
“你不会以为里面的人是我吧?”
他扑哧一笑,又气又无奈,顺势扯了扯绑在她腰上的校服,“我特地给你绑的衣服,傻不傻?”
她一时气急,也没来得及反驳,脱口而出:“我发现我就是很依赖你啊。”
……
虔清予被这话震得一僵,浑身的细胞都在沸腾,手上的袋子往指尖末滑,堪堪挂在指甲面,被他及时回神拉回来。
“你到底去哪了?”她又问。
“回、回家吧。”
他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蛋糕盒子递给她,“你最爱吃的蓝莓栗子蛋糕。”
佟穗疑惑接过,但眼中闪着惊喜。
“不是不开心?吃点甜的会开心点吧?”他经不住佟穗星星眼的样子,挠了挠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往一边瞥。
他帮她拆开,给她拿着盒子,插好叉子,递到她手里。
“吃吧。”
“现在就吃?”佟穗老老实实接过。
“想让你现在就开心。”
他闷“嗯”一声,拿纸巾嫌弃似的擦掉她眼角的泪珠。
樱南坡的叶子又黄,风一吹簌簌抖落几片枯叶。
“以后找不到你怎么办?”她鼓囊着嘴。
他耐心答,余光落在她身上,“不会让你找不到。”
“那万一像这次这样——”
“不会。”
佟穗看他这么坚定的样子,也就不好再多嘴,轻“哦”一声。
近立冬,太阳西落的方向往樱南坡靠,人远远走在下面仰头望,最高处就好像城市中心的一条地平线,缓缓往下坠,他们迎着落日,看坡线把巨大的圆分割成两半,金辉灼目。
虔清予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早已准备很久的方盒子,递给她。
打开一看,是和他手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手表。
“我找我妈让人定制的,我们俩绑定一下,我开启定位,你能实时监察我的位置。”
佟穗还是疑惑。
他依旧是直视太阳的模样,唇一张一合都氤氲在余晖里,耐心解释道:“补给你去年的生日礼物,这个定制要时间,做好之后就已经错过你生日几个月了。”
“我的方位和行程,一直朝你开启。”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42章
那时佟穗只觉得这是个新鲜玩意, 被虔清予忽悠着绑定,每天乖乖带在手上。
外观较普通手表更有设计感,是电子和走针的结合, 正常显示是走针,触屏滑动, 可切换成电子屏。
她这款相对于虔清予那款要小巧些, 更偏向于女表的精致。
在戴上这个表初期, 她常常让虔清予离她很远, 去看屏幕上绿点的移动。
“12时31分24秒,他位于图书馆二层”
“16时35分28秒,他位于图书馆二层”
……
整整四个小时, 他一直在一个位置没变过, 太好猜,太单一, 太固定。以至于她没必要去时时刻刻检测他的位置。
虔清予在这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让她一个人先回家的情况。
青运会在十一初进行初轮竞赛, 佟穗时常需要往返于两个学校之间递交材料,颜节不可避免的成了那个陪在她旁边的人。
十一月温度反向攀升,她爱出汗,身上总是一件薄衫, 人家已经开始穿上外套的时候,她还在穿短袖。
清清爽爽的高马尾, 短t长直筒裤, 她肤色白,往往最简单的搭配最挑人, 随便往边上一站, 总格外出挑。
陵水的学生有意无意的给她贴上一些标签往校论坛里放, 讨论度也随着气温一个劲的爬升。
初赛时间表出来的时候,显示晚上七点结束。
佟穗怕虔清予一直等着,招呼他先回家。也没管他同没同意,拎着运动包屁颠屁颠就去陵水。
路上碰见颜节,她有些意外的停下等他,问道:“今天也有资料要交吗?”
“没……没有。”
“那你怎么——”
他飞快打断她,“有的,是你们参赛队员的体检表,漏了几个人,我过来补交。”颜节作势就去翻找袋子似是想要找给她看。
佟穗点头,“不用找了,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