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雾正坐在桌前翻书,目光清沉,似聚精会神,跟他们不在一个频道。
期间被她网一样的视线间接掳过的室友纷纷挥手招呼,岑矜也都微微颔首。
昨晚徐烁就猜到他俩不欢而散,不然李雾也不会大半夜面如死灰地回来。
但人家姐姐都找上门来给台阶了,你就顺着下了呗,他忙回头看黏椅子上的男生,催促:“李雾?”
李雾不置一词,视线也未有半分偏移。
室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尴尬无比。
岑矜下颚紧起,而后径直迈入,去到少年身边,扯他:“跟我出来。”
李雾这才有了反应,他挣开她的钳制,掸掸袖子,冷问:“干什么?”
岑矜胸口起伏,但声线仍是平稳的:“就聊一会,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李雾眼眶微微热了,怕被她察觉,他唰一下起身,让把自己的弱点藏到高处。
等李雾套上牛角扣外套,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门。
见他们一块下楼,宿管阿姨才放下心来,絮叨两句,目送二人离开。
他们并排走着,却没有紧密相贴。
像两头陌生踽行的鲸,只因游速相同,才被迫平行在这片人世汪洋里。
岑矜偷瞥他几眼,男生眼有些浮肿,面色淡漠。
她又想起他昨晚哭伤了的模样,心隐隐作痛。
并行间,她不作声色靠拢过去,去牵扯他垂在身侧随意前后摆晃的手。
李雾微怔,避了避,她追过去,使劲攥住两根。
她是种瘾癖,皮肤一贴上来,他的心就跟着攫紧,大脑含混,李雾忘了抵抗,任她拉着。他的把柄何止匿在眼里。
几步后,风吹来,李雾清醒了点,反握住女人略冰的手,控于掌中,泄恨般捏得死死的,岑矜每块指骨都痛起来,她微凝起眉,却没有挣脱。后来,她也耐不住了,就用指甲剜他回击,炸毛的猫一样抠挠,力透肌理。
两人一声不响地走着,只在袖口下方对招较量。
最后李雾先行败下阵来,撒了手,反握回去,与她十指相扣。
他对自己失望透顶,只能在言语上找回点自尊:“一大早跑过来聊什么?”
岑矜停下脚步,却没有松手,走去他身前,跟他面对面:“冷静下来了?”
李雾也不再走,看她一眼,故意逆反:“没有。”
岑矜弯了下唇,没有说话,只拿高他们交握的手,观察摩挲着虎口处的几道红痕:“疼不疼?”
李雾双唇紧抿,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清楚,他因这种疼痛顺服,甚至于品味出一丝快感。
岑矜吻了吻那里,带着点疼惜的轻吮。李雾一下未防,绷直了身体,下一刻就被女人环住腰身,铐回她不知有意无意设计的笼。
李雾喉结滑动一下,手掌在她背后悬了片刻,还是把她摁向自己。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进去后,女人就脱掉长长的大衣,里面只剩件短袖旗袍,窈窕腰身勾勒无遗,银线芍药一路绣下,在摆袂处开出了大片的花。她细长的双腿与手臂都无垢无暇,似美玉。
李雾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在自己变重的呼吸里问:“为什么这样穿?”
岑矜仰脸看他,语气真诚:“你高考前特意买的,我问我妈有什么规矩,她说要穿红色的旗袍,有旗开得胜的意思。但你不让送考,就没了穿的机会,一直放在家里,今天想了想,穿过来给你看好了。”
她摸摸他左脸:“别生气了,好吗?”
下一刻,岑矜拔地而起,被扛放到床上。纯白的被单,殷红的衣料,似血乳交融;凶兽原形毕露,啮咬撞击。惊喜与恶意相互交杂,他动作完全不知轻重,岑矜只能在喘吁呼痛里提醒:“别弄坏了,我没带衣服来换。”
……
从开始到结束,李雾基本没吭声,等平息下来,他就侧过了身,背对着岑矜,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岑矜撑高上身,探查他状态,发现他睫毛还掀着,才问:“我怎么觉得你还在生我气?”
李雾闭上了眼,“没生气,是想不通。”
岑矜问:“想不通什么?”
李雾说:“想不通我为什么没底线。”
岑矜下巴搁上他肩头,滑来滑去:“今天是我来找你的。”
“可我听见你在门口说话就不行了,”李雾口气充满无奈:“不是,是从你给我打电话就不行了,心里又高兴又疼。”
岑矜听得闷闷的,双手撑他上臂,硬把他掰回来,要跟他有目光相碰:“你以为我就不难受了?我昨天一夜没睡,想着要怎么跟你说上话,想着怎么跟你求和,想你会不会来真的,从此不理我了,跟我分手。”
李雾平躺着,漆黑的发压在枕里,眼睛因正对着顶灯而被映得亮晶晶:“主动权从来都在你手里。”
岑矜产生了几分他在任她宰割的错觉,但她还是说:“我不这么认为,至少昨晚我慌了。”
李雾似乎不信,直勾勾盯着她,如找寻破绽。
“你看你眼睛肿的,全是红血丝,哪个坏蛋把全世界最漂亮的一双眼睛害得这么惨?”她坐正了身,两手去捻他眼皮。
少年浓黑的睫毛躲动几下,把她手捉了下去,扣着,不让她再作祟,又说:“我自己,我害的。”
他还在怄气,岑矜却笑了:“我跟周绥安没什么,衣服他放我身上来的,放完就打车跑了,除了洗干净再给他邮回去还能怎么办。我还淋回了车库呢。吃饭也是,他删微博帮了我工作上的忙,我自然有亏欠,有些事情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她又说:“我也向你坦白,我不把大衣带回家是把你加入了考虑因素,你太细腻敏感了,我怕你不开心。”
“你会烦吗?”李雾忽然问。
“烦什么?”
“烦我。”岑矜思忖一下:“想听真话还是谎言?”
“真话。”
“会!”她咬牙切齿:“你每次都在我最累的时候找茬,真的很烦知道吗,下次要吵架请提前预约假期时间。而且你不也开始烦我了,后悔喜欢我了。”
李雾矢口狡赖:“我没有。”
“碰都不让碰,电话也不接,这不是烦我是什么?”
李雾神色有了点明快的温度:“都跟你学的。”
还怪她头上来了。岑矜龇牙咧嘴,掐他耳朵泄恨。
闹了一阵,两人安静下来。
李雾又心事重重,迷惘地搓了下头:“别人谈恋爱也这样吗?”
“哪样?”
“这么难。”
岑矜笑着“嗯”了声,抚平他弄乱的那爿发,好像在触摸一簇手感极佳的天真。
李雾呵了口气:“比学习难多了。”
“怎么可能有容易省事的爱情,”她感觉裸着的上身有些冷了,躺回被子取暖,并讲完剩余观点:“容易省事就不是爱情了,也不会是任何一种情。”
李雾立即将她搂来怀里,捂着,熨着:“我刚刚不想说话,是因为发现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我才感觉跟你平等,有时还能占上风。”
岑矜装无知:“什么事。”
“就这种。”
他从不直言床笫之欢,总能在事后飞速变回精神处男。
岑矜笑:“做爱啊?这事很丢人很掉档吗?”
“不,”李雾略微磕巴:“是我觉得自己……”
“嗯?”
“浑身上下只有这点能被你喜欢。”
“你瞎讲什么?”岑矜伪作勃然大怒,端详起他:“我明明还喜欢你的脸。”
李雾愉快又不满:“就没了么。”
“还喜欢你,”她亲亲他不自知上扬的小嘴角:“全部。”
李雾心满意足:“我也是。”
岑矜捏捏他下颚:“所以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也对我有点信心?不要总把我想象成那种道貌岸然见异思迁的女人好吗,我在你之前也只谈过一个异性,也不是什么恋爱老手爱情骗子。”
李雾声音黯了一度:“对不起,昨晚说的都是气话。我只是认为自己不够格,根本无法进入你的世界,而别的男人认识几天就轻而易举。”
“你怎么不够格?言外之意是找你当对象的我眼光不行咯?”
“是你各方面都比我优秀。你都要创业了,而我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学生。”
“不要拿19岁的你跟30岁的我比较,这不是可以放在一起一较高下的,等你30岁再来跟同样30的我比吧。”岑矜面容恬然,语气全无高高在上:“你得学会跟自己和解,纠正自己的想法,其实你很优秀了,我到现在都记得高考最后一门结束我去接你的那个下午,你自信地说,出分后我会很忙。那一刻的你光芒万丈,为什么一面对我这种自知就会消失,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少年如鲠在喉:“我也不知道。”
岑矜嘘了口气:“如果你非要跟我比,那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一个走在后面的状态,因为十一年横在那里了,它不会压缩,人生不过百年,十一年是占比很大的一部分了,会有很多变动,转折,积累,如果你总在乎这个,那你也会一直处在这种不自信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