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雾不解,双眼迷惘起来:“为什么?”“你这么厉害,才上大学没多久就存到这么多钱,按这种势头发展下去,估计没几年就要把我甩在后面了。”
李雾说:“那不是很好吗?你可以依靠了。”
岑矜嘟囔:“哪好了,等你到我这么大,我都四十岁了,结果处处不如你,岂不是很糟。”
她忽然逃开他手指的禁锢,抱头抓狂:“天哪,不敢想,四十岁――”
“四十岁怎么了。”李雾失笑,一眨不眨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那会我就没现在好看了,临近更年期,比现在凶十倍,还是个一有表情就鱼尾纹横生的女人,”岑矜说着,用食指拉长眼尾,学猛兽那般龇牙恐吓:“成天到晚找你茬,逼逼赖赖,骂骂咧咧,看你还受不了不。”
李雾要被可爱疯了,低笑一声,啄吻她下唇。
岑矜闪神,一秒后,又把少年留下的些微凉气印回他嘴巴。
言语于他们而言已是苍白匮乏的存在,只有接吻才能让真情在唇齿间以最恰当也最浓厚的形式呈现,像浪潮卷回海里,春风含住莺啼。
地点加剧了刺激性,两人不敢久缠,但吻得足够热烈,再分开时,均是气喘吁吁。
李雾胸腔微微起伏着:“岑矜,你听过量子纠缠吗?”
岑矜眨了眨眼,做了个“请”的手势:“物理学家,开始你的讲座。”
李雾说:“简单来说,两个纠缠的粒子,哪怕远隔光年,只要其中一个状态发生改变,另一个也会立刻被影响。2015年荷兰有个科学家就间接证实了这种远距离瞬间感应是存在的。”
岑矜试着理解:“我们是那两个纠缠的粒子吗?”
“可以这么说。”
“看起来互不相干,但我们早已产生关联。”
岑矜眼如弯月,因他一本正经的可爱情话而喜不自胜:“所以?”
李雾攥住她手:“所以我会因为你的高兴而高兴,因为你的伤心而伤心。因为我就是另一颗与你相配的粒子,无视时间空间,只因为你存在了,所以我也存在了,不管你产生什么变化,我都是属于你的那个粒子。”
十一年,不过尔尔。
在弘大宇宙间不值一提。
唯感幸运的是,在这个他所存在的维度里,他能被万物的能量冥冥牵引。
与她相遇,为她倾心,进而合二为一。
爱是超距的,这一刻起,他将奉为真理,至死遵循。
――正文完――
第82章 那一天
李雾没有五岁前的记忆。
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只是很浅淡,很模糊,就像他的名字, 隔着厚重的雾,连父母的模样都影影绰绰,他在岸上,而他们在湖底, 总晃荡着一层不真实的涟漪。
也许是因为太痛苦,或者太久远,在他失去双亲后, 他的大脑选择性弱化了这段时光与这两个人。
他只记得那一天, 爷爷嘱咐他好好看家,随后就去了趟县城。
他面色凝重, 心事重重,好像暴雨前阴云堆叠的天。
爷爷走后,李雾就蹲在鱼塘边,看着一群银色的小鱼苗飞窜来去,他手伸进去捉捞,吓唬,它们又急速散开。
后来天下雨了,芦苇叶子被打得飒飒响,他疾跑回家, 鞋面溅满污泥, 头发也湿成一片。
鞋是父母过年带回来的, 蓝色球鞋, 有点大,也有点硬, 穿起来打脚,但他还是爱不释手,平常小心收在床肚里,天气好才敢在干燥的田埂上跑跳。
眼看今天晴空万里,李雾将它们取出来。
不想竟遇上这种变幻莫测的鬼天气。
他懊悔极了,心疼极了,怕爷爷骂,雨一停,就费劲地打来了半桶山泉,蹲在门口一边忍泪,一边拿丝瓜瓤刷鞋。
好在鞋又冲洗一新,恢复原貌,他舒了口气,将他们高高晾到窗上。
天色渐晚。
李雾煮好玉米面,暖在锅里,想等爷爷回来了一起吃。
又掌起烛灯,不敢关门,怕爷爷老眼昏花认不清家。
他坐在门槛上,看着远方黑黢黢的山峦,好像沉浮的夜海。
没一会,不远处突然疾行来几道人影,大声呼喊他名字。
瘦小的男孩忙站起身,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所措。
他们走近了,是村里几个男人,唯一熟悉的只有陈伯。
他们推着板车,步履焦躁,上头似乎躺着个人。
李雾忙飞奔过去,借着他们手电筒的光,他看清了板车上的人,是他爷爷。
老人双目紧闭,似枯朽的残年老木,了无生气。
李雾又惊又怕,一下子涌出眼泪,扒着板车嗫嚅:“我爷爷怎么了……”
陈伯看了看他,脸色难看,欲言又止。
另一个青年急躁道:“没死,就是晕了――床在哪啊!”
李雾慌乱抹去脸上湿漉,领他们进门。
他们一人托肩,一人抬腿,将爷爷架放到家里床上。
等给爷爷盖好薄被,陈伯半蹲下身,塞给李雾一个印着卫生院标志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好几种药盒与药瓶:“记得喂你爷爷吃药。”
他依次取出来告诉他怎么吃,李雾咬住牙关,用力点头,铭记于心。
陈伯替他擦了下眼角残留的水迹,盯着他稚嫩的小脸,终究只字未言。
当晚,姑父与姑姑也赶来了。
姑姑在屋前号丧痛哭了整夜,似能将风撕扯出血口。
李雾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外出务工的父母遭遇重大车祸,大巴翻入山沟,两人都面目全非,爷爷就是去县里认人的,因剧恸当场昏厥。
五岁的李雾对死亡的概念并不明确。
一整晚,他都心神恍惚,呆呆的,木木的,蜷成一小团,坐守在爷爷床畔,仿佛贴着世间仅存的温度。
姑姑一遍遍地对他嚎啕:“李雾啊,侄子啊,怎么办啊……你没有爸爸妈妈了……你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啊……”
他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当然,从他知事起,他见他们的次数就少之又少,逢年过年,父母才会回家,待个两天就走,并留下一些米面,一些新旧不一的衣物与玩具。他有一只玩了好几年的红色塑料小车,就是父母送他的,他珍藏在枕边,视若珍宝,与时光赛跑。
之后一周,父母以俭省到不能再俭省的形式下葬,连墓碑都是木制的,两人姓名并排写在上面,字迹不多久就能被风化。
而赔付的那笔钱,不知所踪。
姑姑家修了新房,生了孩子,总说家里忙得不可开交,对他们爷孙置若罔闻。
爷爷却因悲痛一蹶不振,身体每况愈下,起初还能颤颤巍巍拄着孙子从山林里给他选来并打磨过的一根木条走路,但后来一次意外跌跤,爷爷彻底瘫痪在床,无法自理。
刚上一年级的李雾只能暂时休学,以小小身板,取代那根木拐,成为爷爷的支柱。
每天等爷爷睡下,他会点燃一盏矮胖的小蜡烛,坐在小板凳上翻书,认字,算数。
这是他暗无天日光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
尽心尽力照看了爷爷几天,爷爷察觉出不对劲,问他怎么不去上课了。
李雾顿了顿,说:“在家也能看书。”
爷爷老泪纵横:“都是我害了你,害得你学都上不成。”
李雾唇抿得死白,才没有让泪水夺眶而出。
从那时起,李雾变得沉默,变得坚忍,学会了打碎牙齿往肚里吞,爷爷余生能依靠的只有他了,他不能先行倒下与逃跑。
父母去世后的第一次转机是村中调来一位姓严的村官,他对当地落后的教育极其重视,踏破铁鞋鼓动各家各户送孩子上学,无奈山远地偏,民众当中鲜有高瞻远瞩的,生孩子的目的大多只为了养家赚钱。
听闻李明河家庭的变故遭遇后,他实地走访,施以援手。
一心求学的李雾成为国家扶贫政策的受益者。
一年级下学期,李雾重返校园。
为方便孩子学习,严伯伯特意自费找来电工,给他家安了灯,啪嗒一下,温暖的光线漫透屋子,李雾不用再秉烛夜读。
双亲离世后,李雾第一次露齿而笑,笑到眼中含泪,光点闪动。
从小学到初中,几年间,除去假期跟陪爷爷检查,李雾每天都会风雨无阻,披星戴月地走几小时坎坷山路,就为了去县里读书。
四季轮回,骄阳暴雪,少年的手掌脚底都生满了茧,可他却无比幸福,从未言过一声痛,一声苦。
中考后,始终对他们爷孙俩关心有加的严主任又来了趟家里,对李明河信誓旦旦道,“老李头,你莫担心,我在给你孙使劲找资助人呢,他成绩这么好,一定能考上大学,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可以成为国家栋梁!”
没过几天,这位基层干部就兑现承诺。
那日是三伏天,烈阳如焰,即便是葱郁山间,也蒸闷灼热。
彼时李雾坐在门前搓洗爷爷的衣裤,眼瞅着山路上远远走来三人,打头的是严伯伯,后面跟着一男一女,男人头戴鸭舌帽,女人则撑着伞,都跟璧人似的,远远发着光,白亮得像是不该出现在这里,这片灰扑扑不起眼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