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亦捏着包双手撑在桌子上,咬着唇低头沉默许久,像是在酝酿一口气。
“他以前总说这个圈子太黑暗了,他总有一天要揭露——呵,揭露?他以为他是谁?”
周觐川无声看着眼前的人。她嘴上虽然刻薄嘲讽着,但眼里隐藏在不屑之下的哀痛同样真实。
“他一直坚信文字有力量,我是不懂写几个不赚钱的字到底有什么力量。他以为自己是鲁迅吗?也做梦想以笔为武?”
姚亦仰起头来,皱着眉忍回了泪意。
“他把他看到的事都写下来了,在他最后一篇小说里。初稿在我这儿,你们要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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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城,市台。
又一天的突击训练之后,第三天时栎终于被拉出来溜了。
上台前她以为今天是视死如归,下了场之后她觉得自己也不过是滥竽充数。三分钟的表演时间,她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词最少,但镜头最多。她的造型仙得过份,一身白色拖地羽毛长裙,头上一顶皇冠,眼角下贴了几颗水钻,妆面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像个亡国的公主,每次背投上到她的画面都要引起场内一阵惊呼。
只想在舞台上隐身做个透明人的时栎有一丝尴尬。
但人生的乐趣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是惊喜还是更大的尴尬。时栎好不容易挺直腰板捱过这三分钟,又跟成员一起为接下来参加比赛的后辈送了祝福,她一只脚都已经在倒计时下班提前迈向了下台的方向,忽然有工作人员推着蛋糕走了上来。
时栎莫名其妙看了看那蛋糕,又瞟了眼背后大屏幕上有点眼熟的童年照,终于在全场的呼声最后一个反应过来,今天是奚顾的生日。
全场观众在主持人的带领下开始参差不齐地唱祝歌。时栎抱着手臂低头一手捂在脸上,从正面看起来很像是在隐忍喜悦的泪水。
只有她脚下被她来回蹭了半天的地板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时栎平生第一次觉得一首生日歌有这么漫长。第四句唱到一半时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神情复杂难耐地抬起头带头鼓掌,提议进入下一环节。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时栎开始敷衍许愿,她在心里数了几秒,刚要睁开眼睛,台下观众席后排突然响起一道洪亮刺耳的女声:“奚顾滚出娱乐圈!”
现场有两秒钟空旷的寂静。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连主持人都一时没拿捏好该如何开口圆场,时栎若无其事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她的脸在忽然熄灭的烛火后显得有一瞬昏暗。她站直,把刀插到了蛋糕上,抬起头笑道:“太远了,听不清。下次买前排的座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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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栎下后台换回了衣服,坐在化妆室卸妆。舒望走过来坐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打量着她的脸色,半天没说话。
“再不说我要回家了。”时栎对着镜子抠下来的眼角的钻,语调漫不经心。
舒望伸出手摊开,把一把车钥匙放在了桌上。
“我让谢渝把你的车开过来了。我们的礼物在后备箱。”
时栎动作顿了下,笑道:“好呀。刚好我接下来休假用得到。”
舒望又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按耐住了心里的好奇,起身道:“好好休息吧。”
“舒队长?”身后椅子里的人意外叫住了她,似笑非笑瞟她一眼,“没有别的话了嘛?”
舒望脚步停下来,回身垂眸看着她,低声道:“生日快乐。”
时栎笑了:“谢谢。走吧。”
她握着车钥匙下到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走过去的时候,对面隔着两个车位的位置,有辆黑色的大众车灯突然晃了两下。
时栎下意识转头望过去,身后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性踩着高跟鞋快步走过来坐上了那辆车,脸她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哪个小频道的主持人。
她没在意,正要收回目光,那车上驾驶位的人忽然降下车窗,露出了脸。
时栎倏地顿住了脚步。
跟她对视的是个三十多岁模样的男人,穿件黑色衬衫,一只手臂搭在车窗上,皮肤黝黑,五官深邃,颧骨到太阳穴的位置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使他整个人即使在笑着的时候,也有种轻佻而社会的气息。
时栎心里暗暗惊异,脸上一片平静没有表情。两人无声相视数秒之后,对方挑着眉吹了声口哨,对着她笑了声。
“奚妹,真失忆了?”
第38章 叁拾捌
时栎推开门, 屋里是亮的,客厅有声音。
她弯腰换鞋,打了声招呼:“你今天下班挺早嘛。”
无人回应。她走进来, 看到砂糖正独自趴在沙发下抱着只毛拖鞋咬,她坐下来, 踢它一脚:“你爸呢?”
屁股突然挨了一下的砂糖不悦地「嗷」了一嗓子。时栎垂眸看着茶几上粗糙的烟盒和打火机, 莫名地很想试试。
她抽了一支出来, 正要打火,房间门响了。
周觐川穿了身黑色的卫衣套装,手里拎着个拖着线的不明黑色物体, 出场就是质问:“这是你早上用的?”
离得远时栎看不清, 眯了眯眼睛:“夹板?是啊。”
“用完不关电?”
“那个是自动断电的。”
对于她的辩解,对方的回应是直接冷着脸把东西扔到了沙发上。插头甩到她膝盖上磕了下,意外的还有点疼。
时栎下意识夹着烟皱了下眉, 然后迅速平复脸色笑了:“对不起,周老师, 下次我一定注意。”
周觐川依旧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时栎在人民警察的审视中被迫自我反思了片刻, 最终放下二郎腿,坐正, 搁下打火机,把烟塞回了盒子里。
周觐川最后给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走去阳台清理砂糖的食盆。
砂糖摇着尾巴颠颠儿跑过去了。时栎靠在沙发上枕着手,对着阳台上蹲下的背影漫不经心道:“你吃晚饭了吗?”
那人头也不回:“吃了。”
时栎提议:“那再出去吃点夜宵吧?”
对方拒绝得干脆:“不去。”
时栎下巴搁在手臂上, 静静看着他添水、喂食, 最后站起来、转回身,看了她一眼。
“唉。”终于得到一个眼神的时栎见缝插针,幽幽叹口气, 惆怅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周队长不为所动,穿过客厅往卧室走。
“没有家回,没有人约,没有蛋糕,也没有礼物。”身后的人以一种贵妃躺的姿势撑着头继续顾影自怜,“这样的我连一碗长寿面都不配拥有嘛?”
主卧门无情地关上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砂糖在阳台吃得欢。时栎看着它圆滚滚的屁股,心里连人带狗暗骂了一通,翻身坐了起来。
当然,过往二十六年的人生经验让时栎有着深刻的意识,当你已经开始嫉妒一只狗的时候,那你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好了。
她为自己的人生默哀了三秒钟,重新拿起来桌上的烟,打火机盖子合上的瞬间,卧室门又开了。
周觐川卫衣外面穿了件夹克外套,手上拎着半袋垃圾,道:“你想——”
他突然看着她停住了:“你在干什么?”
时栎端坐着,一脸无辜:“什么也没干啊?”
“……”周觐川忍了忍,“你头顶在冒烟。”
“……”时栎把背过去的那只手拿出来,按进了烟灰缸。
周觐川冷冷瞟她一眼,往门口走:“早上烧浴室,晚上烧客厅?”
时栎没回嘴,默默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不声不响蹬上了鞋。
周觐川系完鞋带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撞到她身上。他皱眉:“我下去扔垃圾。”
时栎扣上外套的帽子,笑眯眯望着他:“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你放心嘛?”
周觐川垂眸看着她狐狸一样的漆黑笑眼,心说,还真不放心。
走的时候是家,再回来可能就是火灾现场了。
他抿了抿唇,没再说话,推门走出了屋子。
时栎看着前方的背影无声笑了下,关门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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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觐川带她去了隔着两个小区的美食街。
这里跟他所居住的小区周边是截然不同的人文风景,市井而热闹。街道两边各色餐饮,身侧的人只扫了一眼,真的就随手指了家面店。
两人点过餐之后,老板娘上来一小碟瓜子。
时栎抓了几颗,心不在焉地关心:“案子有进展吗?”
对面的人脸上没有表情:“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案子一直没有眉目,怎么办?”
周觐川看她一眼。
时栎笑道:“我不会一直赖在你家耽误你结婚生子的,别怕。”
他脸沉着,道:“不知道。”
“你还真干脆。”时栎拿脚把桌子底下的垃圾桶推出来,“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正气凛然地说一句,「再完美的犯罪都一定会留下痕迹」?”
周觐川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低声说了句:“再想破的案子也可能会遗憾收场。”
时栎抬眼看了看他,安静片刻,问:“你做刑警以来,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忘了。”对方显然不愿意回忆这个话题,却又寻住了机会来反问她,“上次在栩州,我说秦枳是因为想曝光才被害死的,你当时听了为什么那么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