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没胃口, 你们去吧。”
罪魁祸首叼着烟在一边斯斯文文地察言观色:“欸……川哥, 脸色不太对呀。”
在一干人等整齐而关切的注目礼中,周觐川摆手:“没休息好。”
见他神色里确实有些疲惫,众人又说了几句话后, 离开了。
周觐川站院子里抽了根烟, 径直走上三楼尽头的办公室。
韩局刚吃完饭,正倚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是他进来, 原本就和善的一张脸更加慈爱了。
“回来啦?”
周觐川站在一旁沉闷应声:“嗯。”
韩局从老花镜后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心气不顺, 也不提正事, 只是无关紧要地关心道:“住得还习惯吗?那边离海近会比较潮吧?”
周觐川抿抿嘴:“还行。”
韩局抖了抖手里的报纸,折起来, 悠悠念叨:“不过空气应该也比衍城好一些,等我过两年退休了, 还想过去养老呢。每天养养花、抱抱孙子、钓钓鱼,人生无憾了。”
周觐川沉默憋了半天, 闷闷低声吐出一句:“别去。”
韩局看他一脸郁闷的不情不愿, 跟个赌气的孩子一样,忍不住想笑:“为什么啊?”
见他又犯倔不讲话,韩局摘下老花镜慢条斯理道:“那两个案子都是栩州的, 不要再插手了。”
周觐川低着脸无声出了口气,终于说:“这两个人都死得很蹊跷。”
韩局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前又隐约显现出他刚来刑侦队时的模样。
那时候周觐川刚从警校毕业,成绩优异,脸庞青涩,人很寡言,但身上莫名有种不符合年纪的周正气场。
女孩子们喜欢追捧这种,管这叫「安全感」。但用在这一行干久了的人的标准来看,这种感觉的含义是,这是个天生吃刑警这碗饭的人。
不是说周觐川是个多么天赋异禀的侦查奇才,而是他身上有一种类似于先天性的使命感在驱动着他,不管遇到多么危急难缠的情况,他永远是表现最冷静克制的那一个,也是会沉着气坚持到最后的那一个。
当初提拔他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会议结束后,一向严苛的郑局幽幽叹道,最担心的其实是他自己,担心他这种性格会把自己压得太紧。
韩局开玩笑:老郑,年轻人有责任心是好事情。咱们俩运气好,终于能提前放权赶在退休前体验一把喝茶看报的惬意生活了。
此刻当年那个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外表和气场早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模样,但神情却还恍惚映着二十几岁刚入行时的影子。
像个男人一样沉着气,又像个少年一样不服气。
他欣慰之余,其实也不是没有同样的担心。
“还会有机会的。”他最后宽慰道。
周觐川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离开前韩局叫住他:“看你脸色不太好,晚上跟我走吧?有挺久没吃你师母做的饭了吧?”
“下次吧韩局。”拒绝长辈周觐川习惯性地有点歉意,“我晚上约了人。”
韩局笑着看他一眼:“女孩子?”
周觐川表情停顿了瞬,下意识想否认,又没办法否认。
“去吧去吧。”韩局闲散地挥挥手,“下次把她一起带过来。”
-
茶舍。
陶记者走之后,服务员撤走她的杯子,又换了一套新的。
时栎夹着根烟坐在椅子上出神,脸色有着阴沉,像是在积蓄一场疾风。
门外的人这时候走进来,瞟了眼她面前摆着的半杯茶,沉默坐了下来。
时栎端着手臂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半晌,最后垂眸摁灭了烟,语调平常,仿佛两人的关系已经脱离了寒暄。
“你也是今天回来的?”
然而在对方的划分中,这段关系仅仅是「脱离寒暄」还显然不够。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时栎无所谓地扬了下眉,顺着他的意切入正题:“案子查得还顺利吗?”
眼前的人面无表情,不假思索:“不顺利。”
时栎听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观感有些刺眼:“那接下来怎么打算?有头绪了吗?”
周觐川无声审视着她的脸,没答话。
她又似笑非笑地问:“需要帮助吗?”
周觐川略微拧眉,疑心她的真实意图。
“我最近在想,如果我能提供你们需要的信息的话,是不是就有资格寻求你们的保护?”
“看情况。有可能。”
“可惜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信息。”她漫不经意晃着手里的杯子,话锋一转,语气像是有点惋惜,“倒不是因为我存心隐瞒。”
“上次车祸之后,我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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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凝固。
时栎预想中被雷劈过的表情并没有出现在周队长的脸上。或者换句话来说,可能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值得他动用面部表情作出反应。
他靠在椅背上平静看着她,冷峻的脸色毫无波澜,隔了半晌后,突然沉声开口:“奚女士。”
“以前我觉得你只是不善良,现在我觉得你是道德有问题。”
时栎靠在位子上心不在焉地拨弄头发,仿佛并不反对他的结论。
周觐川站起身,脸色已然冷淡到极点,但还没忘记保持风度:“这次我请。”
时栎听懂了他的潜台词,竟然还笑了一下。她一只手臂倚在靠背上撑着头,声调慵懒地叫他名字:“周觐川——”
“你不想破案吗?”
站在原地等待她把话说完可能是周队长最后的修养。
桌子另一侧的人淡定自若:“虽然警方需要的信息我提供不了,但是我可以从私人层面帮助你。”
周觐川居高临下看着她,表情冰冷,似乎是并不相信她的话,但看在案子的面子上又忍不住好奇:“怎么帮?”
呵,男人。
时栎噙着笑意放下手臂,倾身拿起桌上的薄荷色烟盒。
其实刚刚陶记者最后那句话说得没错,怎么选择,她确实已经做出了决定。
没有人能在这场交易里独善其身。只不过陶记者不知道的是,她不是能那个可以提供有效信息的「奚顾」,警察并不会保护她。
但是眼前这个人可以。
时栎翘着腿吸了口烟,淡声娓娓道来:“上次的车祸之后,医生诊断我的记忆出问题了。很多事情在我脑袋里断断续续的,模糊又混乱,好像隐约有个大概,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是艺人,身上有合约,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对外公布。我必须继续演下去,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那些想对我不利的人,也不知道。”
“本来这种片断性的失忆也无关要紧,公众人物的生活原本就乏善可陈,我只要按部就班面对镜头就行了,最多落一个「人设崩塌」的骂名。可现在很巧的是,我跟这个案子相关。”
时栎伸手掸了下烟灰。她的脸色平静,每一分神情都慵懒又沉着,即使是审讯经验丰富的周队长,也难以窥出任何端倪。
“你觉得我知情但故意隐瞒,对吧,周队长?”
周觐川冷着脸没回答。时栎也不在意,弯起唇角无声笑了下。
“你作为警察会为了这件事来找我,那些人就也会为了这件事来找我。我处于这个位置,会有机会比你更先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我荒谬、自私、不善良、没道德,这些我都认。但我想活命绝对是真的,不用怀疑。”
“我们有各自的目标,但战线是一致的。你追求正义,我想要安全,这件案子必须得破。”
时栎放下腿,最后道:“我可以把我目前记得的所有事情向你坦白,以及后续如果再跟那帮人打交道时,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了解你想要的。”
“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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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觐川看着面前的人,对于她的提议未置可否,突然没头没尾地沉声问了句:“为什么?”
对方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撩着头发淡淡地笑了笑。
“那可能你要失望了。没有良心发现,也不是突然想通,就是我最近偶然意识到,我的实际情况可能比我想象的更严峻。”
“对于我来说的,现在最危险的可能还不是会被怎么样,而是在这一整件事,我身处其中,却又是未知的状态。”
周觐川敏锐地盯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时栎手指轻敲着桌面,淡声道:“前两天,在栩州录节目时跟拍我的摄影师告诉我,说他在整理录像资料的时候,看到那几天好像一直有人在跟着我。”
周觐川神色凝了起来:“你手里有录像吗?”
“有,但是不清晰。”
“给我看一下。”
时栎姿势没动,夹着烟上下扫了他一眼,片刻后,微微笑道:“那你先坐下来,我们接着谈谈刚才说的合作怎么样?”
面前的人依言重新坐了下来,但并未如她所愿聊起她的提议。
“关于这件事,你现在都记得什么。”
时栎没跟他计较这种试货一样的不齿行径,很有诚意地大度道:“这场交易看起来只是娱乐圈的潜规则,但实际参与进来的人很多,包括很多衍城政商界的高层人士——可能叫做权色交易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