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门前等到你了。你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答非所问地说我还没有吃饭, 你带我去吃了馄饨。”
对方紧盯着她,脸色没有变, 但眼里明显炸裂开了。
“路上碰到你同事, 你同事问你,「小周, 这是不是你妹妹」,你回答, 「不是,回头再说」。”
“吃馄饨的时候, 我第一口烫到了, 你给我倒了杯水,结果也是热的。你问老板娘有没有凉的瓶装水,刚巧那天没有了, 她给我盛了一碗冰过的绿豆汤。”
“最后你开车送我回学校,我问你我以后还能不能来找你,你说你很忙,没有时间。”
时栎抬起眼眸,语气平静:“我还可以把你当时笔录时问过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复述一遍,你明天要去查卷宗吗?”
周队长这一刻的神情用晴天霹雳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她无声看着他,安静等着他回过神来后的第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
“我的死亡跟奚顾的车祸是同一天,在医院里醒过来我就是这样了。”
“那你为什么早不去跟你原本的家人朋友说出来?”
“那次绑架案之后我一直在国外生活。我这里没有朋友,我的家人,”她停了停,“你也见过。”
气氛再次沉寂,半晌后他紧锁着眉头沉声发问:“之前为什么不说?”
时栎淡淡反问:“你会相信吗?”
“我不相信。”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本能般的回答。周觐川别开脸不去看她,揉了揉眉间,连连摇头,“我现在也没办法相信。太荒谬了。”
“这些是有人讲给你的吧?然后你真假混在一起编的?十年前的事情,这些细节连我都没有记得这么清楚,你怎么可能——”
他话说到一半又忽然皱眉收声。时栎安静望着他,少顷,倒像是在安抚他:“没关系。”
在决定开口之前,她心里就没有对结果存有太大预期。她能说的话全都说完了,他信或者不信她都接受。
当然如果他能相信是最好。这样她就不用独自面对这一切了。
“我也没想让你怎么样。你冷静下来慢慢想吧。”
周觐川拧着眉抬眼看过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但只有我还活着……就好像是有些事必须得由我来做的意思。”
面前的人又在说着没头没尾他听不懂的话,最终的话音落下之后她朝他笑了一下,笑意平和又寂寥,到达他眼底时莫名的刺目。
那一瞬间他突然迟疑恍惚,耳边她最后的话格外清晰:“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
彼时周觐川沉默许久,最终也没有回应。到后来很久以后,他回头再看这一刻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事情已经走到了分叉路口,只是他还沉浸在自己的震惊里,浑然没有发觉,她最后的那一句话,是她对他的态度,也是她给他的预示。
夜幕全然深了。
时栎从小区里出来,站在路边抽烟,到门前第五辆出租车停下又离开时,她面容沉静地抬起脸,瞟了眼街对面街角暗暗停着的黑色轿车,从包里拿出来手机。
“付警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夜宵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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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刑侦,小会议室。
几个年轻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桌子尽头坐着的人盯着屏幕不动,眼底深处的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真要自杀的话她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病房,没必要特意再爬两层去找个废弃的房间,没道理。”
“……从死者衣服上与现场窗台留下来的痕迹可以推测,死者应该是坐在窗台上,仰摔下来的,这不太符合通常跳楼自杀的行为特征。”
“……现场窗框上的清洁剂痕迹很蹊跷,以及那个位置较高的手印,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死者坐在窗台上、扶着窗框留下来的。”
“……监控视频显示案发时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在现场。假设死者当时坐在窗台上、把着窗框,但由于清洁剂的作用手滑而跌落,那这还是谋杀。”
“……所以现在的关键在于死者生前那通电话上。死者手机坏的太严重还没有修复完,通话记录是从运营商那里调出来的——要把奚顾叫过来再审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长桌两侧的人都看向坐在尽头许久未发一言的人,等了片刻,面面相觑。
付朗一早就瞧出来他今天不在状态,视线瞥过去,见他默着脸色依旧没有要表态的意思,清清嗓子,做了总结陈词,宣布午饭时间到。
屋子里的人陆续离开。他抽出来一根烟叼上,把烟盒从桌上推了过去,意味深长道:“审不审啊,您说句话。”
周觐川接过烟盒,打开来半天没动作,又隔片晌,沉声道:“先不审。”
付朗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罕见的没追问,也没揶揄,吐着烟换了个话题:“你昨天去封氏干嘛去了?”
提起来这个,周觐川抿了抿唇角,掏出来一支烟点着,语调跟动作一样慢条斯理:“他们说要给公安局捐个基金,专门发给牺牲缉毒警的家人和子女。”
“……封老板够毒的啊。”付朗撑在桌上的手臂一顿,讶异挑起眉,“那你特意登门谢绝去了?也大可不必吧?”
“他们把钱直接送到我家门口去了。”周觐川抬眸瞟他一眼,语气加重,“现金。”
“擦——”隔着缭绕烟雾,付朗想象着那个弥漫着铜臭气的腐朽资本主义画面,不禁眯了眯眼睛,“然后呢?你怎么一下午没回来?”
周觐川冷着表情深吸了口烟,半晌,抬手掸了下烟灰。
“封岭提出来跟我们合作。他说他可以帮我们抓黄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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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城。
时栎年后复工之后第一次进组,是给一部武侠剧客串。她演男主角多年没见白月光,一位利落清冷的侠女——她都不知道这戏陈玮是怎么接来的,上过妆后对着镜子里的脸左看右看,也不像是有功夫在身的侠女,倒像是会祸国殃民的柔弱祸水,送去隔壁宫斗剧组里演个从此天子不早朝的病娇宠妃显然更有说服力。
上午的戏份拍完,时栎坐在凳子上吃盒饭,副导演来讲下午的第一场戏,在客栈里,从三楼到一楼,后面的打戏有专业替身,但威亚这场是长镜头,最好能亲自上。
时栎把饭盒里的西芹逐一扒拉出来,瞟一眼旁边略忐忑盯着她的年轻副导,笑眯眯地痛快答应:“好呀。”
副导演登时松了一口气,回头嘱咐道具组好好准备——早上的时候特意有人跟他们打过招呼,剧组里事多口杂的,这人来客串几天要是给磕了碰了不顺心了,到时候大家都难舒坦。
女明星跟投资方嘛,剧组的人都心照不宣,一上午好生伺候着,打伞的打伞,冲咖啡的冲咖啡,塞暖宝宝的塞暖宝宝……这位倒也没那么矜贵,相处沟通都无障碍,连副导演本人都要带头路转粉了,频频嘱咐道具组的人员:“小心啊!……千万小心!……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道具组的人正挺费劲地推着东西走呢,对于他这种干叉腰不出力的行为很是鄙夷:“知道了!”
时栎笑着看了眼旁边的助理,他跟她相视一眼,很有眼色地跟了上去:“老师,我来帮你吧。”
饭后,开工。
时栎吊好装备,最后补妆。她在三楼的回廊上往下看,宋航站在人群里最前面一排,神情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百倍。
她收起视线,闭了闭眼睛,暗暗吸一口气。半晌,面前的化妆师站直,唇刷在她唇角最后勾了一下,柔声说了句:“好了。”
时栎站直,等着身后再次安静下来,导演一声令下:“开始!”
她身体一瞬失重,紧接着腾空而起,拿着剑在空中摆好姿势,缓缓俯身落了下来。
两旁的风机呼呼吹着,长发拂得她眼皮发痒,她强忍着才没有去眨眼,余光瞟见剧组准备的花瓣,浮在她周身,看着像是假的但竟然还真的隐隐有香气。
地上的男演员也做好了接戏的准备。她望着对方的眼睛,在距离地面还有一层来高时,突然感觉到腰后极清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脱裂开的声音,下一秒,在一阵失声的惊呼和男演员惊恐的表情里,她朝着地面狠狠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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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
午饭之后,两个人从食堂往回走。
独自闷了一宿加一个上午了,周觐川瞥一眼身侧的人,思虑半晌,谨慎开口:“你觉得这世界上,会不会存在一些科学难以解释的事情?”
付朗琢磨着他的意思:“玄学?”
周觐川想了想:“差不多吧。”
付朗一拍巴掌:“信啊!上周我跟我发小他们打麻将,你都不知道我手气有多臭,我胡啥别人杠啥,我一炮能点别人三家,上厕所的时候我去查了双子座当日的幸运方位,西南方,回来换了位置之后你猜怎么着,我就——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周觐川抿着唇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他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正经的能说三天三夜,正事儿的时候一点用不上。
“我说超自然的事情,电视上的穿越剧你看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