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侍丹玲只有五六岁,现在她已经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了。
好像怕珍珍跑了一样,侍丹玲是抱着珍珍的胳膊睡着的。
而珍珍睡不着,躺在夜色中眨巴眼睛,脑子里想的全是侍淮铭。
五年了,她仍然很清楚地记得他的样子。
结婚的那天他穿着一身中山装。
头发仔细理过,身姿笔挺,又精神又俊朗。
***
清晨,在东方亮起启明星的时候起床。
一家人一起吃完早饭,侍丹玲和侍兴国姐弟俩背上书包去上学,钟敏芬年龄大了不能干重活,留在家里做点简单的家务活。
珍珍今天不去集市上卖豆芽,便和陈青梅、侍淮钟一起去生产队干活。
去上工之前,钟敏芬拉住陈青梅小声问了句:“怎么说啊?”
陈青梅摇摇头,钟敏芬没多说什么,松手放她走了。
说到底这事还得珍珍自己拿主意,她们只能从旁劝劝,劝不动也没办法。
秋收以后乡下没什么农活。
如今生产队在开展冬季挑塘泥活动。
把村里池塘的水挨个放干,叫身强体壮的男社员把池塘底的污泥铲起抛上岸,等污泥晾干晒干以后,所有社员再用扁担挑到地里去。
用这些污泥把土地沃肥了,来年能有好收成。
队里上工的人员聚在一起忙活半日。
力气大的男人干重活,力气小的妇人就干点轻活。
中午社员们不回家去吃饭,直接在岸边生起火,三五人围坐在一起烤红薯吃。
珍珍和三个与她年龄相差不多的年轻妇人围坐一起。
其中有两个便是昨天在村头与她打招呼的红梅和翠兰,剩下一个叫秀竹。
四个人坐在火堆边烤红薯。
红梅手里捏着一根干枯的小树枝,扒拉几下柴火堆,看向珍珍说:“珍珍,侍淮铭走了五年没有一点音信,侍大娘没提出让你改嫁吗?”
珍珍不想说这事,微微抿一下嘴唇道:“我不想改嫁。”
红梅盯着她,“你傻呀?”
珍珍笑笑,没再说话。
翠兰在旁边也压着声音说:“珍珍,如果侍大娘同意的话,趁着现在还年轻,你赶紧再找一个,可别耽误了。守寡的日子不容易过,你得为自己考虑。淮铭再好,那也回不来了呀。”
珍珍还是没说话。
红梅又说:“我说你就是个没福气的命,让你嫁了侍淮铭那么好的男人,你也压不住这命,凑合着再找一个得了,总比你守寡强。”
珍珍低眉看着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出声道:“我喜欢守寡。”
红梅、翠兰、秀竹:“……”
片刻,红梅嗤笑一下,“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啊?”
珍珍还是盯着火苗,“我听得懂啊,你在说我命硬克夫嘛,配不上好男人,过不上好日子。”
红梅:“……”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干住了。
翠兰和秀竹也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尴尬,翠兰拿树枝扒拉柴火堆,把最先烤熟的红薯扒拉出来,拿干树叶包了送到珍珍面前,对她说:“珍珍你先吃。”
珍珍没多客气,伸手接下来。
她拿着红薯正要剥皮,忽听到一声震天喊:“婶子!三婶!”
河岸上的社员都听到了声音,转头去看。
珍珍拿着红薯也看过去,只见侍丹玲背着书包,疯了似地往这边跑。
她一边跑还一边举着手在风里摇,手里拿着个黄色的东西。
珍珍站起来,往侍丹玲面前迎过去。
等侍丹玲跑到面前,她看着侍丹玲问了句:“丹玲,怎么啦?”
侍丹玲扶着膝盖喘粗气,喘了好一会出声说:“婶子,我三叔……我三叔……”
她三叔?
珍珍微歪脑袋看着她。
队里其他人听到她的话,也都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侍丹玲缓了一会气息直起腰,撑足了气,眼睛里闪着璀璨的水光,声音清亮带着颤音说:“婶子,我三叔他没有死!他来信啦!”
什么??
珍珍蓦地愣住,看着她眨眨眼。
河岸上的其他社员听到这话,也瞬间愣住了。
侍丹玲眼睛里的眼泪汪汪往外冒,颤音里有了明显的哭腔,更多的是兴奋,“婶子,是真的,我三叔不仅没有死,还当上了团长!他现在是军官了!”
“咚——”
珍珍手里的红薯脱落,砸落在脚边的枯草叶上,咕噜噜滚几圈,躺在草叶中间。
珍珍愣着眨眼,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全世界只剩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开文喽~
第002章
珍珍还没反应过来,侍淮钟和陈青梅两口子已经挤到了她旁边。
也有其他看热闹的社员跟上来,全围在他们身后。
侍淮钟二话不说拽下侍丹玲手里的信。
他把信纸从信封里捏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展开刚看了个开头,他便颤了嗓音说:“是淮铭的字!”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一片吵嚷。
刚才好像都惊得懵住了,而现在是全都反应过来了——侍淮铭没有死!
这也太让人吃惊了,五年没有音信的人,居然还活着。
不止活着,还成了军官!
这,这可能吗?
侍淮钟不管别人在旁边吵什么。
他认识的字并不多,所以忙捏着信转身找村里识字的人。
他双手颤抖地捏着信纸,送到李书记面前,控制一下声音和眼泪说:“李书记,麻烦你帮忙看看,看淮铭都写了什么。”
李书记从侍淮钟手里接下信,其他人便又把目光全放到李书记身上。
他把信纸捏在手里,清清嗓子先呵一声:“都别吵了!”
社员们倒是听话,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这会珍珍也反应过来了,眨眨眼竖起耳朵等着李书记读信。
她的心跳还是快的,咚咚咚要破开胸腔跳出来一般。
李书记捏住信纸,又重重清一下嗓子,一字一句读道:“亲爱的娘、大哥,这么多年不曾关心和问候,你们还好吗?请原谅我这么多年没有写信回家,盖因战时纪律不允,等我抽出时间回去,一定向娘和大哥好好赔罪……
“现在部队正在整编,尚无法回乡看望你们……”
“淮铭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也没有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这些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立了一些战功,如今已是正团级……”
……
李书记只是把文字一个一个地读出来,读的过程中毫无感情,但侍淮钟还是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陈青梅也在旁边抹泪,不时抚抚侍淮钟的胳膊。
珍珍则哭得悄无声息,眼泪全抿在了嘴唇间。
侍丹玲眼眶和鼻头也是红红的,在旁边捏着珍珍的手。
李书记读完信纸上的最后一个字,旁边突然有个妇人高声道:“哎呀!淮铭还真没死,还真当上干部了!正团级军官,老侍家祖坟上冒青烟啦!”
这声刚完,接着又有人说:“可不是嘛,淮铭打小看着就有出息。”
……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来,把侍淮铭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侍淮钟、陈青梅和珍珍听着这些话,心里滋味太过复杂,便又是哭又是笑。
陈青梅抬起手给珍珍擦脸颊上的眼泪,擦了几下又捧上她的脸,把额头抵到她额头上,像哄小孩一样哽咽着说:“珍珍,熬出来了。”
珍珍哽咽得说不出话,冲陈青梅轻轻点头。
旁边李书记把信折起来,送回侍淮钟的手里。
他抬手拍拍侍淮钟的肩膀,满面笑意道:“是喜事,大喜事。”
确实是天大的喜事。
侍淮钟收了收眼泪,脸上更多地露出笑容。
他接下李书记递过来的信,小心装回黄色信封里。
装好把信封仍放回侍丹玲的手中,哽着嗓音嘱咐她:“收好了。”
侍丹玲点点头,把信封小心装到书包里。
信已经送到并看完了,她也便没在河岸上多留,捡起草叶间的烤红薯送回珍珍手里,又捏一捏珍珍的手,背着书包回家吃饭去了。
这事实在是来得突然,河岸上的社员围着侍淮钟、陈青梅和珍珍又闹嚷一阵。
抵不住肚子实在饿得狠了,才散了回去各自的柴火堆旁。
而坐下来吃红薯,说的还是侍淮铭的事。
珍珍拿着红薯在拆火柴边坐下来,一边剥红薯的皮一边还在掉眼泪。
她也想控制着不要再哭,但眼泪就是不听话,一个劲往下落。
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大家都知道这是欣喜的眼泪。
翠兰笑着开口说:“珍珍,你以后可有福啦。”
男人突然之间当上了军官,那她不是也就跟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红旗公社的所有女人,都没有她林珍珍有福气,真是命好啊!
珍珍轻轻吸一下鼻子,声音弱,“我只要他活着就好了。”
侍淮铭只要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是老天爷给的最大恩赐了。
红梅在对面盯着珍珍看一会,神情瞧着有些酸,忽开口说:“珍珍,侍淮铭写了那么长的信,怎么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提起你啊?他会不会把你给忘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