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陆小凤又不可能直接把叶孤城身上的伤口扒开带去西门吹雪那里检查一遍,是以,叶孤城究竟是伤势无救、甚至对和西门吹雪这一战暗含死志,还是其中又隐藏着其他令人看不透的阴谋诡计,饶是陆小凤,一时半会儿之间,也看不明白。
霜晴突然打断了李燕北的话,插了一句道:“月圆之夜的决战,你是赌西门吹雪胜?”
李燕北点点头,道:“是。杜桐轩压的是叶孤城!昨天叶孤城已经现身,西门吹雪却始终都不曾露面,现在,赌坊里的赌叶孤城胜的盘口已经是七比一!”
霜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用一种极其微妙的视线看向李燕北,突然语出惊人道:“只能赌他们两个谁胜谁负吗?可以压他们两个两败俱伤,或者是平手之类的吗?”
李燕北闻言,顿时有些愣住,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想压这个当然也行,但是这种赌法,盘口的赔率得庄家再定。”
霜晴微微笑笑,伸手拍了怕陆小凤的肩膀,道:“要去押注吗?”
陆小凤惊奇的看着霜晴,道:“你也要去赌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决战的结果?”
霜晴微微点头,冷笑着反问道:“为什么不去?他们两个愿意为了他们的剑道,在天下人面前耍猴戏给别人看,我又何必对此拘谨?”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他发现这次来了京城之后,他遇到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想要叹气。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之间的这一战,陆小凤恐怕是最不想看到的一个。可惜,两个孤高绝世的剑客之间,却仿佛命中注定一样,这一战势必震古烁今!
甚至于,孙秀青怀孕了,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都未能挡下西门吹雪这一战的决心,而只是将这一战的时间延迟到了下一个月圆之夜。
而霜晴和叶孤城之间,在南海飞仙岛、白云城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小凤一直没敢问霜晴,生怕再惹起她不好的回忆。比起西门吹雪和孙秀青之间的温情和坚决,霜晴和叶孤城之间,先是霜晴的冷漠疏离,又是叶孤城的伤势可怖,再牵扯到谋朝篡位的平南王府,种种暗潮汹涌,纠葛复杂,当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陪着霜晴下好注从赌坊的盘口出来,已经一夜未睡的陆小凤还打算先去见一见接收了李燕北所有地盘的那个人,同样彻夜未眠的霜晴,则是在一片微凉的晨雾中,和陆小凤挥了挥手,独自一人回了客栈休息。
和老实和尚一起在紫禁城的城垛子晒太阳的陆小凤,被他昨天才告诉过霜晴的大内四位高手给围住了。想到霜晴夜探皇城整晚上都平静无波,自己却是直接就被殷羡、魏子云他们给找上门来,陆小凤深深的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同样都是姓陆的,自己好像的确比霜晴更容易招惹麻烦。
想起身上带着的霜晴留给他的两瓶补血的药,陆小凤瞅了一下自己搭在肩上的六条闪闪发光的缎带,更是满脸苦笑,这简直就是一堆烫手山芋,他却不得不伸手拿着。
霜晴说得没错,等陆小凤给了老实和尚一条缎带,闪闪发光的缎带只剩下五条,却只收到了老实和尚一句“印堂发暗、脸色如土”的劝告后,终于从紫禁城里走出来,忍不住苦中作乐的想着,自己果然又被倒霉的麻烦找上了,而且,霜晴居然和神神叨叨的老实和尚一起断定他又要倒霉了!
从紫禁城里出来,陆小凤就想着先去找霜晴,问问她需不需要一根缎带。霜晴昨晚夜探紫禁,想必已经见过了皇帝。
等到陆小凤走到了鼓楼东大街的全福客栈里,没有看到霜晴的影子,却碰上了正用左臂单手抱着滚滚、脑袋上还时不时的被调皮的滚滚给糊上一巴掌的唐天容。
陆小凤看着脸色有着明显的红印子、原本十分整齐的发髻一侧也有些散乱的唐天容,微微怔了怔,视线便盯在了唐天容手里抱着的那个长得极为憨厚可爱、身上的皮毛只有黑白两色的圆滚滚的生物。
昨日在春华楼,唐天容被叶孤城刺伤肩胛一侧的琵琶骨时,整个人一直都在那里默默的流眼泪,霜晴当时就塞了这只长相还蛮可爱的小动物到唐天容怀里,没想到唐天容竟然这么喜欢这个小家伙,在客栈里出来进去的,竟然一直都单手抱着。
许是陆小凤的眼神太过肆无忌惮,唐天容有些恼羞成怒一般的叫道:“你看什么呢!?”
陆小凤收回了自己毫不掩饰的视线,低咳了一声,平复了下心情,才问道:“六儿不在?”
唐天容用一种极为鄙夷的眼神瞥了陆小凤一样,陆小凤却是被他鄙视得满心不明所以。唐天容这才开口道:“她不在,霜晴姐早上回来就去房间里休息了,刚刚九哥突然过来,脸色难看得很,然后霜晴姐就和他一起出去了。”
陆小凤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问道:“霜晴有没有说她去了哪儿?”
唐天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小凤肩膀上闪闪发光的缎带,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你给我一根缎带,我就告诉你。”
陆小凤怔了一下,没想到殷羡、魏子云他们的消息放出来的得这么快,唐天容竟然已经知道了。没有任何迟疑,陆小凤果断的从肩膀上拿过一条缎带扔给了唐天容。
唐天容随手把那条会发光的缎带系在了滚滚胖乎乎的爪子上,然后依然慢条斯理的说了两个字:“没有。”
陆小凤顿时呆住,道:“什么?”
唐天容抱着滚滚笑了一下,道:“我说,霜晴姐没有说她和九哥去了哪里。”
陆小凤反而被气笑了,没想到他竟然会被唐天容给糊弄住了!
正在这时,因为觉得爪子上的缎带绑得太近的滚滚,正好稍稍挣扎了一下,胖乎乎的爪子在伸展身体的时候,直接一巴掌糊在了唐天容的脸上,留下几道清晰的红印子。
陆小凤见状,愣了一下,也不管唐天容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表情,一点面子也不给的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等他从带着剩下的四条缎带从全福客栈出去的时候,还笑得忍不住要捂着肚子。
第88章
九月十五,黄昏将至,暮光沉醉。
南书房中,皇帝和宫九正在下棋,霜晴坐在一旁,似乎是在观看棋局,却又似乎有些微微的走神。
皇帝用指尖拈了一枚黑色棋子落下后,并没有看向霜晴那边,却是突然开口道:“霜晴,你在想什么?”
霜晴微微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无意识的瞥了棋局一眼。两人的厮杀已至中盘,纵横十九道,黑白两色间,白子和黑子早已经纠缠在了一起。
皇帝和宫九,说来也有趣,他们两人的棋风竟然很像,从一开局,布局便都很大,棋子看似散乱,却又牵一发而动全身,放眼看去,竟似每一枚棋子之间都相互牵制,复杂至极,弃子之时却又干脆痛快至极。
早有棋品如人品之说,此语并非无的放矢,霜晴看着棋局,好笑之余,却觉得暗暗心惊。宫九此人心思多变、喜怒莫测自不必多说,没想到皇帝在棋路上,竟然和宫九这种人同出一路……
虽然满腹心事,霜晴微怔之后,却还是轻轻的回答道:“我在想今晚的事情……”
皇帝淡淡道:“叛臣贼子,不足为虑。”稍稍停顿了一下,道:“我既已答应了你,不追究平南王府之外的其余人等,自然会做到。”
宫九一颗白子落下,清了棋盘山的一小片黑子之后,笑了一句道:“陛下的胸襟气度,宫九佩服。”
霜晴也浅浅笑了一下,漆黑如墨的眸子虽然望着棋盘,却仿佛没有焦点一样,带着些说不出的疏离和苍茫,轻声道:“纵使是最锋利的一柄剑,也不过是对弈的棋盘中的一子罢了。胜负之间,只取决于对弈者,又与棋子何干?”
黑子被屠,棋局之上,看似处于劣势的皇帝依旧不慌不慢的落下黑子,他侧过头看了霜晴一眼,意有所指的淡淡道:“非也,棋子处在什么位置,在对弈者眼中,自有其重不同。今一棋之出手,思九事而为防,霜晴,你该明白的。”
宫九但笑不语,却是仿佛连思忖一下的功夫都没有,抬手落下,便直接又落了一颗白子。
皇帝把视线重新放回到棋局之上,看着宫九刚刚放下的棋子微微挑了挑眉,一边把黑子落下,一边笑着叹了口气道:“和我想的一样,感觉就像是自己和另一个自己下棋一样,这种感觉可真奇怪!”
霜晴没管皇帝说什么,单手支颐,微微侧着头,认真的看了一会儿棋局,却是伸手指了指刚刚被皇帝清下去的白子,也轻轻的叹了口气,认真道:“你们这一局,已经纠缠了近两个时辰了。互相清下去的黑子白子无数,也没见你们把棋子捏碎了不是?纵使离了棋盘,再拿起来,也还能用。”
皇帝闻言,想了想,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坦然道:“这种说法,倒是有点意思。”
说话间,窗外的紫禁城中,暮色已浓。
霜晴抬起头,看向晚霞满天的夕阳垂暮,轻声道:“很快,便是月圆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