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骑射期满,次日便是卫家到冯家下聘的日子。这日一早,官媒婆来到卫家,卫太太已经齐备下聘诸多礼物,竟是一对大雁并其他头面、首饰、衣料等物色色齐备,不但叫人挑不出错处,这聘定单子一晒,谁不说卫太太贤惠,虽是继母,倒待卫若兰如亲生。
诸事齐备,卫将军才使人去叫卫若兰,换了衣裳前去下聘。
又说神武将军冯家,冯将军和冯紫英都是亲见过卫若兰的,论人物品貌,真真是个出挑的,又是文武双全,又是只和一行高门子弟来往,素来无甚不良习气,得了这样女婿,冯将军满意得很。至于冯紫芬,自是心中小鹿乱撞了。
冯小姐生母夏姨娘在冯小姐闺房中陪着冯小姐。夏姨娘和冯紫芬一般,生得柔弱可人,是个靠狐媚手段赢得男人心的女子。她一心教导的冯紫芬,自也和她一般,成日间娇娇弱弱,媚眼迷离。冯紫芬缠着冯紫英带她去偷看卫若兰,换作大户人家出身的夫人太太,早黑了脸面教训人了,抄女书罚跪都是有的,偏这夏姨娘不但不以为意,还在替冯紫芬欢喜。又越发将自己拢住冯将军的手段一一交给冯紫芬,好叫她以后也拢住卫若兰,莫叫其他狐媚子勾了魂去。
冯家这头一等再等的,早过了吉时,漫说卫若兰亲带了媒婆提亲,连打发来的人都没有一个。
冯小姐在绣房中等得心焦,忍不住紧张起来,拉了夏姨娘的手说:“姨娘,莫不是这卫公子不来了吧?”
夏姨娘一面也是心中忐忑,一面却抚了冯紫芬的手说:“芬儿你莫胡思乱想的,老爷跟我说了,这桩婚是南安太妃保媒,断没有这个时候悔婚的道理。这样一来,卫家岂不是接连得罪南安王府和咱们家两家,这是来结亲的还是结仇的?”说着,夏姨娘摸了摸冯紫芬吹弹可破的脸蛋,笑道:“看我们芬儿这模样,多少嫡出的小姐比不上咱们呢,再说老爷那样疼芬儿,到时候芬儿亦是十里红妆,和多少人家嫡出小姐不差什么,便是那卫若兰再好,咱们芬儿配他,差了哪一样?”
只夏姨娘心中虽然这么说,却依旧忍不住心中打鼓,这吉时早过,也不知卫家出了什么状况,竟是提亲的队伍还不来。
母女两个正说话,冯紫英却跑来猛然敲门道:“大妹妹,不好啦。”
夏姨娘极为讨好冯将军,素日做出一副温柔贤惠作派,待冯紫英也是极好的。实则是因为夏姨娘膝下只有冯紫芬一个,她自然知晓讨好嫡子的好处,但冯紫英想不到这些,只觉夏姨娘比自己生母还可亲呢,生母待自己还每每极严厉。因此,冯紫英并不像有些大户人家的嫡子,多嫌着姨娘,他倒是对夏姨娘素无成见。
夏姨娘自也对冯紫英无甚不好,但今日大好日子,听了冯紫英在外头大叫不好,这不是来触霉头的么?夏姨娘听了便心中不喜。
冯紫芬一颗心全悬在卫若兰身上,如今听了“不好了”三字,早吓得一呆,忙要起身开门相问。
夏姨娘却道:“我说英大爷,今日是妹子的好日子,你何必不好了不好了的大叫。你这个做兄长的素日疼她,怎么今日却这样触人霉头起来。”
冯紫英听了,也不管不顾的隔着窗子道:“还什么好日子坏日子,听说那卫若兰已经留书逃婚了。还威胁卫大伯说:谁下的聘定谁娶去,否则将冯小姐定给兄弟也成,总之他这一去十年八载不归的。”说完,冯紫英又道:“说来,这卫若萱只比卫若兰小了不足二岁,也是极清俊的,要不然妹子定了卫若萱也不差什么。”
却说冯紫英尚未说完,只听冯紫芬绣房里头哗啦一声,却是茶碗掉在地上的声音。
须臾,又听夏姨娘道:“姑娘,左右庚帖未换,聘书未下,他不愿娶,咱们还不愿意嫁呢。好好的,摔了茶碗不要紧,这茶水烫着怎么好?”一面夏姨娘又开了门忙唤了人进来与冯紫芬收拾。
卫若兰逃婚之后,卫将军大是着急,自是派人四处打探。
卫太太一面安慰卫将军,一面有意无意的说一二句卫若兰的不是。偏卫将军虽然常年在西海沿子,到底不是愚人,先时听说冯小姐是个庶女,心中就有一二分的疑虑,但卫太太和南安太妃都是交口称赞说冯小姐如何如何好,且是冯将军膝下独女,打小的用度教养不差嫡出小姐什么。又有卫将军故交故意酒后失言,说兰哥儿虽好,到底是打一出生就死了母亲的,只怕四角俱全的小姐多嫌着他刑克,不好说亲。两厢思忖下来,卫将军才勉强点头应了卫若兰和冯小姐的亲事。
此刻卫若兰下聘当日不告而别,卫将军想着前三日卫若兰和太子一行每日高调游玩,不像这行人往日低调作风,只怕早有逃婚之意,游玩乃是与卫若兰送行。因而也疑惑起冯小姐人品来,对卫太太道:“既是冯小姐这么好,咱们家不好失信于人,你拿了萱哥儿庚帖去问冯太太,我也问问冯将军,若是冯将军还满意萱哥儿,咱们便定了这门亲事,省得伤了和气。”
卫若兰是卫将军原配生的,卫若萱却是卫太太亲生,她哪里舍得卫若萱娶个妖精样儿的媳妇,只会狐媚人不会掌事的人进门,将来萱哥儿的子孙皆要受害?因而吓得脸色一变,些微有些尴尬的说:“兰哥儿是长子都没说亲,萱哥儿怎么好越过大哥去?没得叫人说嘴说我嫌着兰哥儿呢。”
卫将军乃是在外领兵的人,卫太太的神色岂会逃过他的眼睛。因而卫将军道:“兰哥儿留书说十年八载不回,难道萱哥儿也十年八载不说亲?”
卫太太听了,干笑道:“小孩儿气性,哪能呢?我估摸着不过三五两月的,只怕兰哥儿就回来了。再则不过一年半载,等兰哥儿回来,咱们再应这门亲也是一样的。”
卫将军听了这话,心中越发疑心,面上依旧不显的说:“这话原也是这个理,这样吧,我明儿带上礼物去冯将军家里赔礼。承诺说若是冯将军不弃,二年而兰哥儿回来,咱们还认这门亲,若是二年内兰哥儿不回,咱们萱哥儿认了这门亲。”其实无论卫若兰还是卫若萱,皆是卫将军爱子,冯小姐是好的倒罢了,若是不好,他哪里舍得任何一个儿子接这门亲?此话不过是试探卫太太罢了。
卫太太听了这话,吓得脸上神色陡然一变,说:“不可!”只说二字,心知失言,忙又改口说:“一家子的哥儿只认定一个姑娘,传出去,叫人说咱们家的哥儿多不好,说不上亲呢。依我的意思,咱们去冯府赔礼,不如说若是兰哥儿回来冯小姐尚未婚配,咱们还应了这门亲,若是兰哥儿回京之前,冯小姐另有姻缘,他们自行聘嫁,岂不两全?”
卫将军听了这话,冷哼一声说:“我看着兰哥儿上进,交好的公子也是个个高门子弟,端是勤勉上进之人,只当你在家将兰哥儿教导得好。今日见了,也未尽然!从今儿起,我要打听几件事,在我打听清楚前,你最好别出这个院子!”说完,卫将军出得门来,另派了人心腹守了院子,竟是将卫太太关了禁闭。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背地里做过多少嫌着卫若兰的事,这冯小姐也配不上卫若兰,若这些都让卫将军查出来,还不知怎么了局呢。因而早吓得浑身发颤了,只卫将军一言九鼎,此刻却是无论如何拦不住卫将军了。
卫将军常年在外,便是回京,每次不过留下数月,又要启程去边疆。回来这数月见着卫太太总是端庄娴静不说,对卫若兰也是极好的,甚至越过卫若萱去,且卫若兰比之卫若萱也更出挑有本事,卫若兰也从不出声抱怨卫太太如何,因而卫将军从不疑心卫太太藏奸。殊不知装数月的贤惠容易得很,卫太太岂是当真没有私信的?若非今日恰逢卫若兰逃婚,卫将军还试不出卫太太来。
这一试,卫将军既是起了疑心,少不得外出打探,家中彻查,才得知卫若兰能有今日这样才貌双全,靠的尽是自己上进。他比萱哥儿出挑,一来是比萱哥儿勤奋,二来也是卫太太偏爱萱哥儿太过,反而害了他。
得知这一切,卫将军博然大怒,不禁质问起卫太太来,卫太太若是服软认错还好,谁知她犹要狡辩,气得卫将军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
说来也是嫉妒作祟,前世卫若兰虽好,到底交游不如今世广阔。今世卫若兰自己出挑倒还是其次,交好之人竟是当朝储君、和太子最亲厚的琚郡王、大有前途的年轻将军李罕、文臣之首林如海的公子,便是柳湘莲、陈也俊几个,哪个不是将来前途无量的,哪个是小觑得的?因而前世卫太太尚有一分理智,为卫若兰说个嫡女,今世竟是因妒成狂,为卫若兰说的竟是那样不入流的庶女。
查清这些年来卫太太行的事,卫将军也是大气了一场,可惜此时长子已经出走,卫将军少不得去冯家陪了礼,教训卫太太一顿,又携了房契地契在身侧,想着日后寻着卫若兰,可别叫卫太太将家业尽皆给了卫若萱。
如今,卫家和冯家也算明白过来了,原来卫若兰早有逃婚之意,太子高调骑射三日,原是在卫若兰离京之前,陪他好生放松几日,权当践行。只当初太子一改往日作风,众人虽然疑惑,却无人往这里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