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刘先生果然愿意收自己做弟子,忙捧了茶盈盈下拜。刘先生见之越发满意,笑言黛玉真真一颗七窍玲珑心。又说:只一杯茶可不足够,既然自己决定收黛玉做门生,也合其他弟子一样,要择了吉日,行拜师大礼。
林如海和黛玉听了大喜,林如海自是笑称:自然自然,世上多少读书人想拜在刘先生门下,自己玉儿有此造化,简慢不得。
果然数日之后,两淮盐运使林如海之女拜入当代大儒刘通门下的消息不胫而走,在读书人中一传十十传百,成为佳话。却说固然有多少才俊学子羡慕不已,也有不少世家大儒心生好奇:这刘通刘先生为人傲气古怪,收弟子从不为钱财,但看弟子人品天分,这林家女公子是何等不凡竟得以让刘通另眼相看,收一女弟子入门下,令天下学子艳羡?
而另一边,贾雨村从林家出去之后,潦倒数日,得了友人救济。又得知金陵望族甄应嘉也在为其次子甄宝玉寻先生,便从友人处借了盘资前往金陵一谋。甄应嘉见贾雨村是进士出身,学问高深,自是喜不自禁,当日便延请贾雨村在家中坐馆。
贾雨村得知甄家不但是江南望族,还是甄贵妃嫡亲侄子,又和京中荣国府联络有亲,其权势隐隐在林如海之上,自己将来托甄家谋起复,只怕更强过求林如海,因而心中亦是将在林家受的气尽皆出了。心道:自己才学不凡,不是久困之人,林家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心中傲气横生,也悉心教导起甄宝玉来。
堪堪过了不到半月,刘通收林家女公子做入室弟子的消息就传到金陵,贾雨村一呆,一支笔掉到案上,污了展开的宣纸。
第9章 同门(虫)
黛玉拜师大礼之后,就开始跟刘先生读书。按林如海夫妻的意思,自然是再请一个伴读。但黛玉觉得刘先生是当世大儒,自己能拜到他门下已经是万幸,哪里还能太讲究排场,因而向贾敏提议说,只请英莲一个伴读,再提雪雁做书房丫鬟就够了。
雪雁是林家家生子,去岁将将提到黛玉身边做小丫头,如今将将七岁,虽然是个伶俐的,到底一团孩气,因而贾敏觉得雪雁到底太小了些。谁知自从雪雁提上来之后,黛玉就待雪雁与其他丫鬟不同,因而贾敏也就由得黛玉了。贾敏不知前世,正是雪雁一人最后守在黛玉身旁,黛玉却无论如何不会忘记和雪雁相依为命的日子。
单说刘先生越是多授得黛玉几门的课,越惊奇于黛玉的天分,此女竟有似有过目不忘之能兼有举一反三之慧,悟性之高,自己生平仅见。兼之刘先生授课亦是生动有趣,不拘泥于正襟危坐、一板一眼,黛玉亦是学得不亦乐乎,因而师徒两个竟是乐在其中。
又因黛玉是刘先生入室弟子,因而并非刘先生在林家坐馆,而是王嬷嬷并几个管事每日送黛玉去刘家学习。幸而刘家和林家只一街之隔,倒是不远。但黛玉五岁女童,日日早起,风雨无阻的上学,已是难得。
又说刘先生考校起来,黛玉的四书已经学得极好,但他听黛玉自言:四书是自己在林如海书房看的。刘先生觉得做学问最重根基,黛玉虽然讲四书解得极好,但也不妨再教一遍。因而只识字那些三百千不用再教,倒亦是从四书讲起。
如此一来,黛玉固然是温故而知新,英莲和雪雁也是受益不小。两人虽然学得吃力,但两人俱是伶俐之人,加之一个被拐子拐过,一个是家生丫头,有今日陪黛玉读书的体面,两人都刻苦得很,生怕一个跟不上,被撤换掉伴读这差事。因而,刘先生教授起来,不但女学生进益极快,两个伴读都是不凡,倒令刘先生稍感意外。
除跟刘先生读书外,黛玉唯一担心的便是贾敏。前世贾敏便是在今年冬天一病没了,自己也跟随贾雨村进了京城,从此骨肉分离。这年堪堪到了冬月,贾敏偶感风寒,果然病了。林如海倒还罢了,贾敏身子一项不错,心想不过吃几服药就好了;黛玉却紧张得什么似的,恨不日日侍奉床前。不过今世黛玉却是虚惊一场,请大夫细细诊治之后,贾敏果然一天天好起来。
又过不足半月,腊月近在眼前。黛玉已经向告了长假,照例年底林家是要回苏州祖宅过节的。贾敏痊愈之后,亦开始收拾打点行李,只等择了吉日启程前往苏州。其他人倒还罢了,独英莲比别个兴奋十分。原来自从英莲定了黛玉的伴读,封氏再无挂碍,依旧回了苏州封肃庄上,母女两个不过有些书信往来,这倒是许久未成见面了。林家回苏州过节,英莲也能回外祖庄上,母女团聚一番。
却说这日林家一切打点妥当,管事来回话说:刘先生府上来帖子了。
林如海忙命请进来,一面使人看茶,一面看了帖子,立马就提笔回了帖子,赏了报信小厮,说只管回去回刘先生,我和玉儿明日必到。
将将送走刘家报信小厮,贾敏走进书房道:“老爷,一切收拾妥当,明日辰时恰是吉时,启程最好。”
林如海却满面堆笑,摆手道:“不急,不急,明儿我和玉儿到刘先生府上作客,回苏州再择日子便是。敏儿你好生打点两份礼物,定要雅而不俗,巧儿不拙的。”
贾敏见了林如海这高兴样子,不知遇到什么喜事,遂问:“怎么老爷到刘先生府上作客,不带礞哥儿,倒带玉儿?玉儿再好,也是姑娘,便是应酬,也应该是我带着玉儿各家走动。”
林如海笑道:“刘先生府上将将来了帖子,玉儿的师兄,今科状元陈墉明日到刘府拜会,刘先生下了帖子让黛玉去见师兄。”
贾敏知道林如海最喜和饱学之士结交,刘先生学问自不用说,和林如海早就惺惺相惜。这陈墉乃是状元之才,林如海也是闻名已久。这次前去刘府,还能相识陈墉,也难怪林如海如此高兴。
但怎么说黛玉也是一个女童,怎么弄得像正紧学子一样,还学人家拜会起同门来。且陈墉是什么人?今科状元,年纪又只比林如海小几岁,怎能当真和黛玉叙同门之谊?因而笑道:“玉儿不过得刘先生垂青读几年书,怎么还跟正紧读书人一样讲究起来,刘先生再是看重咱们玉儿,玉儿终究不能出仕。现在这样也兴和状元郎认起同门来,咱们没什么,就怕引人说嘴。”
林如海却摇头道:“玉儿可是行了拜师大礼的,拜会同门应当应分。其他说嘴的人,不过是羡慕咱们玉儿罢了。你问问天下读书人,有几个不想拜在刘先生门下的?再说玉儿现在才多大?便是男女七岁不同席,现在拜会师兄谁说得上什么?”
贾敏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知道拦不住林如海,只得去替父女两个收拾明日穿戴的衣裳,打点送与刘先生和陈墉的礼物。
黛玉听了陈墉师兄要见自己,也是一呆。这陈墉之事说来令人感慨,他比林如海晚一科中状元,和贾雨村倒是同科。偏这陈墉中了状元,跨马游街未完,便接信说父亲一病没了。因而陈墉红花金衣还未穿热,又换了孝服扶灵回乡。在家守孝三年,实则二十七个月,如今将将除服,先来拜会师父,只怕年后就要北上,进京候缺。前世因自己并未拜入刘先生门下,陈墉除服之后北上,父亲一直在两淮盐运使上连任,直至去世,父亲和陈墉虽然同朝为官,却并无交集。
次日,黛玉随林如海到刘先生府上,先拜了师父师母,再见师兄。虽然系出同门,但是陈墉已是状元,黛玉倒不知如何称呼。
刘先生哈哈笑道:“我门下只论入门先后,不论长幼,玉儿你直呼师兄便是。”
黛玉看了父亲一眼,心想:以后陈师兄和父亲同朝为官,他俩同为天子门生,只隔一科的进士,况且陈师兄又比父亲年轻不了几年,倒白矮父亲一辈岂不是不好?因而眨眨眼睛,规规矩矩对刘先生行了礼道:“回先生的话,玉儿自然要拜会师兄,只父亲在家常说,刘先生有经天纬地之能,你能拜入先生门下是天大的福分,令天下多少读书人艳羡,便是为父也恨无机缘……”
黛玉话只说一半,在场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刘先生自不必说,林如海是前科探花,陈墉是今科状元,谁还不知黛玉言下之意。陈墉大笑道:“多谢师妹体恤。”又对刘先生道:“先生常言,咱们师兄弟没一个及得上先生新收的小师妹,今日一见,先生所言不虚。”
刘先生也对黛玉笑道:“咱们的辈分只以同门而论,出的我的门下,你父亲和你师兄该当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玉儿又拘泥那些俗礼做什么?”黛玉见刘先生一语点破自己顾忌,些微低头,又向陈墉一礼,小声叫了一声师兄。算了师兄妹叙过了同门礼。
陈墉亦是拿出一块雕工古朴大方的歙砚递给黛玉做表礼。黛玉自是道谢之后双手接过。陈墉又考校黛玉几句,发现先生所言不虚,自己这个小师妹当真聪慧处世人不及。又恭喜先生寻得好弟子,可继承先生衣钵。黛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刘先生却只捋须而笑,面上极为满意。
从刘府告辞出来,林如海抱黛玉上了马车,父女两个回家,贾敏早在内院门口候着了。林如海和黛玉上前,一左一右拉着贾敏的手说:一个说敏儿,一个说母亲,皆言你将将好些,大冷天的又在这风口上站着做什么?贾敏听了,莞尔一笑,面上尽是幸福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