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应嘉越想越气:自己这番岂不是被林如海算计了个够,若是这罗米商的粮米是年初收购的,不过二两半左右银子一石,卖给自己展眼翻了一番多。这蚕茧也不过左手转右手,亦是于往年一倍半的高价。如此算来,林如海这次所捐的稻米二万石,全从自己身上出了,还另赚了一笔,他林如海白赚了好大的名声!
只甄应嘉想到这弥勒佛般的罗米商是个使毒高手,也不敢造次,只得心中狠狠记了林如海一笔,次日又带了八万银子,果然得了数万斤优质蚕茧。花了十七万的银子,今年秋冬一季的上用衣料总算有了着落。
却说这秦记绸缎庄秦老板和罗米商皆是丐帮帮众。其时有些商人加入各大帮会,一来有寻个庇护的,二来也有这些铺面本就是帮会的产业。平日照常做生意,私下也搜集些情报,做个帮会的暗桩。只这二家铺面不过普通规模,他们提前收购许多粮米、蚕茧的银子确是林如海暗中支持的本钱。因着帮中李龙头的小弟子李罕得林如海府上照顾,因而丐帮倒乐意帮这个忙。
数日之后,林大来到罗米商铺中,见礼之后,罗米商已经将所得银两打理好了,问林大管家是否要人护送。林大自是感谢罗米商一番,又点出一万银子与罗米商。罗米商自是十分推迟道原是举手之劳。
林大笑道:“莫不是罗老板嫌少不成?我们老爷自是知道,按江湖规矩,这样的银子原该二一添作五,所得利钱分给贵帮一半。但是这些银子我们老爷也并不敢要,我此来不过取咱们老爷蚕茧所得本钱,便是蚕茧的利钱也是留在金陵,让贵帮暂管,日后自有用处。
老爷说已经递了折子到京中,原有这笔钱粮的用处规划。老爷说了,既是甄老爷出了大头,不敢叫咱们金陵百姓一分好处不得,我们老爷的建议原是这次募捐的银两依旧用于江南百姓身上。若是圣人批了,这笔银钱到时候就地花在金陵和临近州府。若是圣人另有别用,咱们再来取也不迟。”
罗米商听了这话心想:这林大管家虽然没有细说,但是听来这林大人对这笔银子的花处早有规划。因而少不得应了,笑道:“咱们龙头说了,林大人愿意将此事交给咱们办,是看得起咱们这些江湖人。咱们知道林大人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因而咱们是帮忙只当是在帮百姓。若是林大人给了报酬,岂不是看不起咱们?”
林大却又笑道:“咱们老爷说了,便是帮中弟兄,也有家小,今年灾年,只怕也有家中并不宽裕的。因而这一万两既是罗老爷和秦老爷当得的;亦是圣旨下来前,这笔钱粮的托管费用,尤其保管稻米成本可不低。剩下的,且拿回去帮中兄弟家中需要帮衬的,帮衬一二。”
罗米商听了自觉再拒倒显不将林大人做朋友,因而笑说自己使人回过龙头再定夺。一面派人护送林家蚕茧本钱四万两去扬州。李龙头听了,亦觉拒之不恭,便收五千两,果然帮中兄弟有家里遭灾的,有人生病缺医少药的,也分派一二,解了燃眉之急。剩下的五千两,依旧放在罗米商库中,说等着圣旨下来,和其他募捐钱粮一并处理,也算咱们丐帮为百姓出些微绵力。至于林如海托管在金陵的一笔钱粮,自然日夜派人好生守着,尽心得很。
甄应嘉也日日打听罗家米行动向,林大来了一回他自然知晓。不过林大并未拉着成车成船的粮食离开,果然林如海骗了自己九万两并五千石粮食,却并未运去扬州。
展眼三月过去,果然京中圣旨下来。
要说林如海募捐钱粮如何用法,不过加固江南一省各处河防海防。原来,林如海博览群书,各地县志地理志亦不知记了多少在胸中。自然知晓大旱之后往往便有大涝之年。今年格外干旱炎热,说不得明后年就要发大水。
江南地势平坦,河流湖泊遍地,若是遭了水患,只怕一片汪洋,受灾民众不知凡几。因而林如海奏折自然细细列了各级官员和商户所捐财物数额,还做了这笔银钱花费建议。不过是趁秋冬枯水,加固河防海防,稻米作为上工义工粮食,银两出留足明年春种费用外,亦分到江南其他州府,也做加固河防、海防所用。
泰和帝初时听了林如海递折子进京,以为又是要户部划拨赈灾银两的,心中老大不快。盖因全国各省报灾情的折子不知凡几,皆是要钱银赈灾的,户部亦是捉襟见肘。展开折子看时,林如海已经凑集好了赈灾物资,只待自己金印批准。泰和帝喜出望外,当即准奏,使人将圣旨快马送往江南,亦抄送各州府命各地方官员全力配合。
却说江南民众但凡家中有壮劳力的,谁不愿意出了劳力去河防上上工?便是官府管一日三餐这一项,家中就省一笔。何况今年干旱,河堤晒了半年,开着老大的裂口。来年依旧干旱便罢,若是发大水,谁家逃得过去?冬日左右是农闲,不去上工不过白在家里罢了。因而招工极其顺利,江南百姓对林如海亦是尽皆拥护。
便是先时出了大钱财的大小盐商,开头心中还想:原以为这林大人不盘剥重礼是个好的,没想到和之前的甄大人也一样。平日里不盘剥,这一次捐资,可和那甄大人索取重礼差不离了。后来见林大人将钱财用到实处,自家也是受益的,加上折子上有自己名字,在圣人面前露了脸也是体面,因而无人再有不满了。心中真真觉得林大人是个好官。
满江南里头,独甄应嘉心中觉得极为不受用。明明自己出了最多银子,却让林如海得了好大的实惠。初时甄应嘉见了邸报上募捐钱粮用法,还使人去罗家米行监督自己捐那二万石粮米。后来见每日河防上上工多少人,粮米花费几何,银两花费几何,皆是一笔一笔在几大城门和知府衙门外头张榜公开,清晰分明。不但自己捐的粮米尽皆花费在河防上,还有许多银两亦花费在河防上,甄应嘉才觉心中些微好受些。
不过想到自己出的钱最多,得了最好名声和体面的却是林如海,甄应嘉心中到底不服,不觉气得病了一场。
却说年底各州府河防海防相继完成,江南一省下了好大一场雪,寒气一袭,甄应嘉病得越发重了。而江南百姓想着瑞雪兆丰年,河堤上隐患又除去了,心中好生高兴。尽皆给当地地方官员和林如海、甄应嘉等送来万民伞。捐了银钱的盐商素日不得百姓喜爱,这次都跟着得了牌匾,众盐商觉着,和甄应嘉做盐政老爷时一般花钱,甄老爷在任花了钱落不到好,林大人在任却花钱买得义商美名,两厢对比,到底是林大人好。
全江南都欢天喜地的准备迎接元日,只病中的甄应嘉看了十几万两银子换来万民伞,却只得了二万石粮食的名声,气得将万民伞一把火烧了。
第18章 进京
这日雪霁初晴,屋檐树梢挂着几缕冰棱,黛玉起了个大早,和林礞、香菱几个在院子里头堆雪人。前世这个元日,黛玉已经在京城了,当时尚在丧母热孝中,难为她不足七岁,却不能表现出丝毫感伤情绪,生怕触了贾府众人眉头,越发说她不吉。今世父母双全,兄弟康健,黛玉心中极为满足,也许多感慨。
贾敏自从解开心结,不但身体复又康健许多,脸上颜色也极好,林如海都说她看上去越发年轻了。这日她穿着大红羽纱面白兔皮大氅站在院子里头,看着几个孩子顽耍。
忽地,外头鼓声大噪,竟是百姓敲锣打鼓前来贺节。除了送来各色土仪礼物表达心意不提,又有好几块赞美林如海林大人清廉有为的牌匾。贾敏少不得命管家收了,又让林大捧出好些银花生谢过众人。
开春过后,除了忙着收这一季的盐税、发放盐引,自是将去岁就采购好的春种发往各州府,林如海亦是忙得很。
却说金陵甄府里头,甄应嘉前儿一心发愁料理秋冬一季的上用衣料,因而隐隐觉得诸事不利,却不及细想里头蹊跷。如今闲暇下来,又得了府上清客进言,方察觉起来。以前林如海在金陵为官,两人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倒有互不相犯的默契。怎么今年林如海再三针对起自己来?甄应嘉也暗暗疑心林家查到自己图谋,又恍然不知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甄应嘉细想半日,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送给京城甄贵妃,告了林如海一状。一封写给贾母的,却是添油加醋的细数林家如何逼人太甚,却半点不提自己图谋不轨。一面又细细定了计策,准备再度报复林如海。将将安排妥当,不想管事却急急进来说:“老爷,不好了!”
甄应嘉去年年底大病一场,将将好些,见了气急败坏的管事,甄应嘉怒道:“甚么事这样风急火燎的?办事越发不稳重了,你若再不好不好的瞎吼,触我霉头,小心我打烂你的嘴!”
那管事战战兢兢的说:“老爷……老爷你看……”说着双手递上今日刚去衙门取的邸报。
甄应嘉接过一看时,邸报上明明白白写着:念在林如海赈灾有力,对社稷有功上,特升林如海为户部尚书,即日启程回京任职。
甄应嘉看了,一屁股摔坐在太师椅上,半日才传了心腹道:“快去找蛊门的人撤了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