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鲤第一反应就是,师父生气了,还是雷霆之怒,肯定正拎着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练手。
心念唤起花刺就破门而出,一路上空荡荡、不见人影的阆苑惹得她愈发焦急。
干脆御起法宝,几下起落奔着前殿而去。
临空的视线可以看到低角度看不到的情况。
蓝光似纯净而灿烂的光柱,暴涨如潮,和另一股澄澈透明的碧芒交织在一起,气势庞大得连乔木花草都要赫然连根拔起。
是天琊。
李鲤熟悉的天琊。
小竹峰主殿唤作“琅嬛”,殿前是空阔无比的演武场,由三十六块大小不一又高低不平的单个圆台起伏组成。
湛影翩然落地,落在一众姐妹们中间,去寻场内雪琪的身影。
可哪有那抹仙姿?
天琊剑赫然拿在水月手中,而与她交战之人李鲤也认识,不是林惊羽又是谁?
还是那身白衣,还是那柄碧剑。
虽然早知道他那样法宝不凡,却没有真的见识过。
剑身出鞘,露出亮如秋水的面目。清澈的剑波一圈又一圈荡漾开去,化作锋利的锐刃,呼啸着划破空气,隐隐呈现出透亮的龙形。
震天撼地的吟啸仍然不止。
龙吟
龙。
世间龙族本就微乎其微,隐匿在九州四海或万年都不现世。但也只有与天地同寿的洪荒遗种,才有这样撼人心魄的气势,露不出一丝一毫胆怯的卑微。
李鲤点了点一位师妹的肩,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师父居然跟一个小辈动起手来,还是龙首峰的人。
容颜姣好的小姑娘细语回答:“苍松师伯协理七脉会武,命林师兄来小竹峰取名列……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林师兄也说什么不对的话,师父就试起了林师兄的功夫……”师妹的声音低了下去,又咕哝说,“师父也不怕苍松师伯怪罪。”
李鲤摸了摸师妹的头,暗想,师父什么时候看过其余师尊们的脸色,她才不会怕。
一脉首座,不管是什么原因,爱试晚辈功夫就试,哪里需要跟人报备,又不会把人打残打死。
“你就这点本事。”水月清冷的声音在凌厉剑光之中丝毫不乱,她执掌小竹峰一脉数百年,修为深厚惊人,天琊在她手上竟是活了一般,如凤游九天,“你就这点本事还敢让斩龙认你为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年轻男子一双黑眸中惊起波澜,漫天的剑芒更盛,白绸长袍鼓起猎风,袖口的祥云龙纹案都成了碧色。堪称惊艳的一剑,位置刁钻、力道猛烈,尽力刺出。
“锵——”
女声惊呼,三两相偕往身后退去,剑身相撞之力的余波竟硬生生将四角楠木树拦腰斩断。
水月一招未出,只蓄起法力注在剑上,凛冽的气势丝丝弥漫,织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密网,让人挣脱不得。
白衣少侠眸中的光比这法力更强盛,线条优美的薄唇紧紧抿着,俊美无暇的五官此时暴涨战意,衬得那靛蓝色的发带更显凌厉张扬。
水月一时晃了神,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人影渐渐重叠到了一起,清晰可见曾经披荆斩棘的惊艳之姿。
曾经。
曾经……
杏眼中划过一抹通色,冷酷一眯,毫不留情地一剑上劈,天琊神剑堪堪擦过林惊羽的颈脖,却还是留下一抹血痕,鲜血滴了下来。
林惊羽被逼得连退几十步,身后已是墙,面前是水月大师极盛如狂风暴雪的剑光,已退无可退。
他闭起双眼,松开剑柄。
“啊!”已经有一些师姐妹惊叫起来,以为他必然要在师父手下重创。
“铮啷——”
一瞬间,也并未见绿芒如何起,只一条淡色到几乎透明的狰狞巨龙从林惊羽身上张牙舞爪凝聚成形,声色俱厉嘶吼,令人悚惊。就像下一刻,就要张开大口将月白色的身影吞入腹中。
水月后退一步稳住身形,不辨喜怒地定定看着。
风声凛凛,擦过她的耳畔。
像。
何其像……
水月轻哼一声,手腕一转,不疾不徐地化开反攻,而与此同时,天琊蓝光乍消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最终稳稳地落入陆雪琪手中。
斩龙剑也如长鲸吸水般将所有绿芒收回来,林惊羽抱拳恭谦:“多谢师叔手下留情。”
水月负手,冷艳的容颜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地开口:“你师父,倒是收了个好徒弟。”
结束了,李鲤想,左右不是小竹峰自己的事。
正挪着步伐小步往后倒退,刚转身,就听见严肃的女声响在阔地上——“李鲤”——还带回音。
她就不该多管闲事,主动凑到师父边上去。
这下好了吧,她对自己说,师父当众点名,
慢慢转过身去,原本面前挡着的姐妹纷纷为她空出了一条道。
李鲤轻吐一口气,脚尖微点,一个飞身就到水月面前,“师父。”
水月冷峻的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表情,看了一眼林惊羽,嘴唇刚一动,李鲤就立马会意,态度也有点狗腿:“是,我会带林师弟去药庐,最好的金疮药,最好的内伤药。”
女道士目光阴冷,盯着徒弟袖口下只露出一小截的花刺,掌心一摊握在了手中。
李鲤也是反射性地往旁边歪了歪身子,同时闭起眼睛,就等着挨打落在手臂上。
林惊羽强硬地撑下汹涌不止的内息,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年轻姑娘躲闪的动作绝对熟练。
齐昊师兄告诉他,小竹峰李鲤师姐修为莫测高深,才冠绝伦。
这样的人物,应该傲气又不可一世,怎会在师门处于动辄打骂的地位?
咦?
迟迟不见疼痛。
李鲤睁开漂亮的眼睛,就只看到师父拿着她的法宝,没有任何动作。李鲤立马站直了身体,身姿站立得窈窕又清丽,颇有几分修竹的清高:“师父还有什么吩咐?”
水月眸色暗了暗,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将花刺递给她。
一人走过一人身旁时,空气中会流转起风。
李鲤五指收紧,关节泛白。
不骂她,不打她,不罚她。
师父对她的耐心,真的要耗尽了吗?
“李鲤。”
背脊一挺,她听见恩师继续说:“七脉会武内务供给相关事宜无人主持,你一会儿就跟林惊羽走一趟通天峰。”
“师父……”
李鲤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又去看文敏,她的大师姐冲她颔首。
所以说,这是要她跑到通天峰去当老妈子?
掌门师伯总掌,苍松师伯协理;长门师兄庶务能力都强,一个能顶好几个,再不济龙首峰百来号人——
关她什么事?
她又没有筹办这种大事的经验!
等等——
筹办。
大事。
经验……
李鲤突然想到,同样是一甲子一开、确是相隔三十年的小竹峰“望月清谈”,上一次宾主尽欢的盛会可不就是她操办起来的!
文敏走上前来,笑盈盈开口:“说是掌门师伯亲点你去,前后不过小半月。”
掌、门、师、伯……
她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因管家的能力闻名开来。
李鲤的食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刺身上,侧过头去看林惊羽,对方没说什么话,以示默认。
目光落到他那渗血的脖子,被神剑划开的口子虽然不深、也不大,但滴下的血液还是将衣襟处的银白染成了血云,李鲤手指不自然得一下子僵硬住。
“……走吧……林师弟。”
中堂药庐。
林惊羽盘腿坐在棉褥垫上,浑身被斩龙的碧波笼罩。长剑悬在他头顶,寂静无声,默默看护。
李鲤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掀开帘幕,在榻边坐下来。
一码归一码。
虽然她和这位不怎么可爱的林师弟有过两次不愉,但这是小竹峰的主场,主随客便,她还是很看重仪教门面的。
再者,她这次也没触犯青云戒律,不再需要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更不要说——
师父似乎对他挺上心。
同门子弟若无任何过错,师长出手绝对是分寸拿捏得刚好。林惊羽最多就是气息翻涌不止,五脏六腑一点损伤也没有。师父还不会在七脉会武前去讨阴损狭隘的骂名。
“喏,于你的内息绰绰有余。”
林惊羽睁开眼睛,看着素白玉色的手掌心里躺着好几颗五颜六色的药丸,大大小小,和凡间的糖丸别无二致。
李鲤解释说:“以前有师妹生病受伤嫌药苦,撒泼打滚就是不肯吃,这才裹上了糖衣。”
他伸出手,过下药丸,仰头放进嘴里。
甜。
很甜。
太甜。
甜得有些过腻。
李鲤很好心地倒了一杯清茶递到他手边。
吞了药,清了口,林惊羽眼前又出现一瓶金疮药。
“抹一下吧,一点点疤痕都不会留下。”刀剑无眼,女孩子的容貌身体可是很宝贵的,也许小竹峰别的伤药平平,不及风回峰的丹丸,也不及大竹峰的灵草,但是金疮药——李鲤敢打包票,不会有比小竹峰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