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师兄走之前告诉了我关于东海的事。”她出房门前才记起来要告诉林惊羽,“魔教在三、不,现在应该是两月了,会在流波山大幅集结,说是为了神兽夔牛。”
“困龙阙。”
李鲤点头:“按碧瑶说的,鬼王宗已经得到了烛龙,眼下还要收服夔牛,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不管做什么,动机不纯。”
“青云为正道领袖,肯定会率众集结,先前师兄们谈论的也是此事。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先把小凡送回青云去,然后再去东海。”
“师姐也要去东海?”
李鲤端着托盘开门的动作一愣,转头看他,迟疑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事?”
“书书告诉我了。”
厢房内,光线明亮起来,明纸糊的窗户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光晖。
半晌,李鲤笑了,昳丽的笑靥从她脸上肆意流淌开来,璨若明珠,“你担心什么,我都说要去了,放心吧,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有这样的机会再回去,于现在的我而言,也是求之不得……行了,赶紧打坐调息去,就你现在这半吊子都不到的水准……”
清雅英俊的脸颊还是很苍白,而此刻却似乎红润了一点点,林惊羽走到床边,也不急着运功调理。
坐在床沿,扯过棉被一角盖在腿上,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李鲤的温度。
然后伸手将花刺握在了手里。
法宝亮着莹莹的水光,在尖峰晕开圆润的温凉。
林惊羽清澈的黑眸漾开笑意。
即便他真的不认为师姐这关过不了有什么不好的。
法宝通人意。
他认识的花刺一直都是宠辱不惊的,不招摇,不华丽,甚至不常见到,可它始终都默默无声地支持着主人。
随她怎么好,她想退,它就退,她想避,它就避,她想隐,它就隐,而她能战的时候,它自然也战。
“你也很喜欢她对不对。”他低声开口,“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大概喜欢到,她做什么都好,只要她高兴。
喜欢到,她喜欢谁、她不喜欢他也没事。
现在她在他身边,算的上是小凡几经波折带给他的焦虑下,最大的安慰。
可是——
他好像总是让她不高兴。
厢房内很静,林惊羽耳力极佳,能够听到重新上楼来的李鲤的步伐,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而老板娘的大嗓门更是听得一清二楚:“……小姑娘,看你的手笔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听大娘一句劝,干脆跟那公子生米煮成熟饭把事做实了,你看看你们都私奔了,还要什么名声?回去之后家里长辈也不会有其他办法,还不赶紧给你们办婚礼。”
“大娘,都说你误会了。”
“我懂我懂,小姑娘脸皮薄,大娘就不逗你了……”
他摇摇头,专注凝神,青碧色的淡光渐渐充斥满屋。
渝都养伤的日子,李鲤和林惊羽几乎就没有出过福来小家客栈。
他们心里都惦记着张小凡的状况,可也知无论是当事人自己还是陆雪琪他们都在努力,于是干脆放宽了心,做好自己的事。
两个人难得享受了温馨平淡又不被杂事侵扰的生活,仿佛回到了青云山上。
她霸占了半个厨房,这空档儿,正好给了她被年老大搅和的、没能精研厨艺的时间。
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林惊羽也帮忙打下手,本以为,他会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挑个水儿洗个菜,也磨刀霍霍地杀鸡杀鸭。
说到这个,李鲤觉得好笑,得亏眼疾手快拦着他,要是被苍松师伯知道林惊羽要用斩龙剑斩杀家禽,估计会被气得不轻,锐利的眼睛一瞪立马就要招呼戒律堂的刑罚。
她每天变着法给林惊羽做好吃的,冷、热、荤、素、汤、糕,每一道菜式都不带重样的,也自然而然,摸清了他的口味:忌辛辣,此外都尚可。
而李鲤曾经想起在小竹峰的时候,林惊羽明显对糖衣药丸不大认同,还以为他不会喜欢吃甜食来着。
“……没有,现在喜欢了,喜欢吃甜的。”
喜欢了。
林惊羽是这么告诉李鲤的。
那天晚饭桌上有一道糖醋鲤鱼,叫是这么叫,可因为她正常情况下又不爱吃酸,不需要开胃也不需要止渴,于是只倒了一点醋。
他将甜丝丝的鲤鱼肉放进嘴里,说了句“很好吃”,听得她心肝儿都在暗暗颤,鲤鱼,那是鲤鱼……
而他还正色地问她:“师姐也吃鲤鱼?”
“废话,东海淡水域的红鲤我都吃过,放在我面前当然吃,辛苦做的,这汉水的金鲤鱼可肥了,但听说南疆幽州龙湖的青鲤更美味,比寐鱼好吃多了,我念着很久就是没机会。”
这时候的李鲤绝对想不到,她无意中说的一句话,林惊羽却是一直记在心上。
几十年之后青云从百废待兴中再复鼎盛,李鲤还以为他是奉掌门师兄之命代表青云二访南疆办事,可谁想到,他万里迢迢出门居然只是为了亲自给她带回龙湖城的青鲤鱼。
嗯,不仅带回了几条,而是弄了几十缸几十缸,不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龙湖掏空了。
也不知道李洵怎么同意的,是焚香谷弟子运回来。
要不是碧水寒潭与南方时候相差太大,他是要把鱼放在里面养的,美其名曰跟灵尊作伴。
这可把原本计划要让他北上冰原的萧逸才气个半死,咬牙切齿挤出“红颜祸水”四个字。
李洵谷主的意图很好猜,乐意看到萧掌门心堵。
不过好在,好在林惊羽一个顺手,顺手带回了一对根骨奇佳的王姓姐弟,才勉强消了大师兄的气。
可事实真的很简单,他没想讨好掌门师兄,又不是虚以谄媚的人,也不是为了焚香谷看笑话所以故意让李洵不痛快。
而是——
在捕鱼的时候跟龙湖城王家的人扛上了,对方的纨绔大少爷抢了他放在岸上的鱼,当场就烤了。
等同的,他就把王家修真天赋最高的两个孩子抢了。
萧逸才上一刻还有点欣慰,下一刻听着师弟淡淡地说明来龙去脉后,气得半天没在玉清殿首座上讲出话来,他青云可堪大任的弟子的出现,原来只因鱼,李鲤想吃。
当然,这些是后话。
两个人在渝都这家小客栈里,客居不长却往主居的方向发展,引来掌柜小二伙计们歆羡的目光,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小两口儿感情真好”,老板娘甚至有想给他们操办婚礼的念头来,即便主要也是李鲤出手大方。
被说的多了,她也不再解释,而另一个人,对这些话也好似恍若未闻。
这样的生活,居然让李鲤生出岁月到老的感慨。
说了林惊羽底子好。
是真的好。
根基稳固,真法扎实。
自他醒来之后才小半个月,别说恢复到原有功法的十成十,就这日黄昏,李鲤敲门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没有准备,居然被屋内的真法波力震得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墙上,血气翻涌。
“这是客栈,是渝都……”她捂着胸口对打开房门的林惊羽说道,“要是平民百姓,你可不得把人打得去见阎王爷,好歹收敛一点啊,别跟打了鸡血似的,知道你等不及想去找小凡……”
林惊羽两指一并束起道清光注入李鲤体内,“对不起,师姐,是我突破上清境后没有控制住。”
“没控制住的意思是,又往上走了?”
“是。”
李鲤默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林惊羽,她买来的几件白衣都是一样的尺寸,穿在他身上很合身。玉面丰神,如雪般的清傲冷毅,像是寒霜中的青松,峭拔遒劲得近乎能把冬日裂碎。
“难怪魔教对你存了杀意,放虎归山必成大患,奇才啊,也难怪苍松师伯无惧你的安危,看来没什么能压垮你的,大树反而越长越高,都快参天了,够厉害。”
“师姐,过度夸赞等同不切实际,美溢之辞易使人骄惰、不思进取。”
这一本正经,哪儿会骄惰?偏的林惊羽不是假谦虚,也不是真谦虚,就只是这么淡然的,不卑不亢,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才——
让人堵心。
虽然这么想不太厚道,但她突然有点怀念昏迷不醒的他,乖顺又可巧,她怎么就放弃了任她摆布的机会呢,果然还是心太软……李鲤撇嘴歪着头,左看右看就是没看他,“哦,原来夸你是我的错。”
“不……”
“哎呀,我知道了,不该夸你的,我错了。”
“不……”
“不夸就不夸,我也没夸过多少人,文敏大师姐,宋大仁师兄,雪琪灵儿小凡书书,萧师兄、齐师兄,十五十六十七十八他们到后来我也把他们夸上天。”
“师姐……”
“这世道,原来说好话都是错的,行,我知道了。”
“师姐……”
“你不想听就不听,大不了我不……”
李鲤“不”字没说完整就没说下去,林惊羽朝她走近了一步,眼前投下一片阴影,后背就贴着墙壁。
近。
也没有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