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双生子洗三之后,林如海和贾敏商议,择定了名字。四爷取名林砆,原是像玉的石头之意。前世黛玉和礞哥儿便有缘分,却姐弟缘到底薄了几分,贾敏见四爷就像前世的模样,便择了这个字,像玉的石头,自然和玉儿缘分是最厚的。但是却弃了前世所用的礞字,盖因前世礞哥儿突然早夭,贾敏觉得此字不吉。
五爷取名林碀,碀字字义是玉石声。四爷像玉石,五爷是玉石声,自是希望他们一对双生子相亲相爱,更加亲厚些。林家五个子女,和别家排行不同,因为夫妻两个立志男女一般教养对待,所以儿女并没有分开排行。林硕是大爷,林砎称为二爷,黛玉被称为三姐儿,林砆和林碀分别是四爷、五爷。
洗三、满月如何热闹不必记述,却说贾敏的信到了京中,贾母乐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得一双嫡子,一个嫡女,多少人都说自己几世修来的福分。不成想自己女儿竟是四子一女的造化。只看了林家孩子的排行,贾母微微皱眉,好好的大姐儿叫做三姐儿,三爷、四爷又凭白往后将了一个排行,林家读书人家怎么这样古怪起来?
贾母爱热闹,逢了喜事自是大张旗鼓的打点礼物,恨不能传得人尽皆知,贾府的下人又没几个嘴里有把门的,这事倒是没多时果然满京城的被人知道了。别的倒还罢了,不知道哪个好事的想起当年天降五子的旧闻来,如今林如海的权势,四子一女的福分,可不应了两位神仙大有造化之言?
这话传到贾母耳朵里,贾母方叹道:真真是探花郎的才学,比别人先窥得天机,黛玉排行第三,可不就是天降五子了?竟是自己见识不足了。
从此之后,多少人在贾母面前更加奉承了。再过两年,林家大爷就要说亲,据说林家大爷不但命格好,名声好,就连模样,据说都不下水溶。家中有适龄姑娘的,少不得不显山露水的在贾母面前奉承,若是贾母到时候说合两句,真真是一门好亲。
展眼便是年底,眼见就到了林砎生日,恰好扬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珠,两日后林砎生日的正日子恰逢林如海休沐。他见外头洋洋洒洒的雪花,瘦西湖上又没有结冰,若是这样的日子游湖,最是不会碰见别家的,天高地阔,琼装素裹,只自己一家人一条画舫,只怕别有一番景致。
盖因扬州富庶,瘦西湖旁盐商林立,当真到了开春,满湖里总要遇到别家的几条画舫。看见林家游湖,又要前来叨扰,好生扫兴。不若冬日游湖,倒别致得很,说着兴起,林如海笑说要打理了画舫过两日到瘦西湖给林砎庆生。
贾敏听了,笑说:“这可不是疯了,大冷天的,砆哥儿和碀哥儿才半岁出头,这样的冷时令里头,冻着了算谁的?”
林如海笑说:“既如此,我带着砎哥儿去就是,因每每进京述职,我倒少配砎哥儿过两个生辰,如今权当补上了。”林砎听了何等高兴,硕哥儿和黛玉又不依了,也要跟去。
只砎哥儿和贾敏最是亲厚,想到独留母亲在家,又为难得很。略思忖一下,叫来管事吩咐道:“这就去将画舫收拾了,明日就带着上好的银霜炭上船四角生了炭火盆子,寻个靠窗的位置摆上矮塌,把今年新得的银狐皮子铺上,带两条鹅绒被子给太太,太太在船舱不出来也能瞧着湖里的风景。靠枕要用太太平日管用的缂丝织锦的。
四爷和五爷的大毛襁褓先用汤婆子捂热了,出发那日轿子抬到内院门口,太太和四爷五爷坐轿子出去,下了轿子就上画舫,中间耽搁不得。轿子上亦铺上暖和的软毯,轿子上不好用炭火盆子,手炉备好了。等顽够了,先打发小厮回家报信,亦是如此安排暖和了再来接太太。太太到家,屋里的炭火盆子要先生好,太太进屋屋子里头必须是热的。”
洋洋洒洒一大篇安排下来,管事婆子笑道:“我的二爷,亏得你年纪轻轻想得那样周全,你若再交代多些,只怕我这榆木脑袋却记不全了。”逗得贾敏都笑了。
林如海听了,亦觉得是个好主意,只笑道:“堂堂一个哥儿,到哪里学得这些婆婆妈妈来?”
谁知林砎小脸一扬道:“父亲只知整日上班,却不知母亲每日打点父亲衣食起居辛苦,大哥哥每日上学,出门回来,哪一样不是母亲操心,妹妹还小,弟弟更小。我若不学着些,谁来关心母亲的衣食起居?这些东西,母亲原是这样每日替父亲,哥哥,弟弟,妹妹和我备着的,我不过依样画葫芦,哪里需要怎么学?”
林如海听了一愣,他自是知道贾敏好,但是不听儿子这样说,竟因习惯了贾敏的好,而渐渐忘了她究竟有多好。感激的看了贾敏一眼,若不是当着孩子面,只怕就要揽入怀中。
忙伸手抱起林砎来,感叹道:“原是父亲疏忽了,以后砎哥儿多替父亲照顾你母亲些,父亲以后也学着些可好?”林砎满意的点了点头。
贾敏听了这话,心中感动得很。林如海守着她一人过日子,从没想过二色,她已经无比满足,不想今日竟有这样夫疼子孝的日子。其时世人苛待女子,女子为家操持被视作理所当然,她为家人操持,亦从不觉得疲累,从不为了回报,但当真丈夫体恤,儿子体贴时,她亦是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幸福。
一家人定了行程,自有由婆子管事去安排,一家人难得同行出游,皆是准备了自己爱穿的衣裳,爱吃的点心,高兴得很。
到了林砎生日的正日子,一家人早起,梳洗完毕,各吃了些自己喜爱的吃食,便出了门。贾敏只跨出内院就上了轿子,果然轿子上铺了汤婆子捂热的软毯,暖和得很。半点寒气没受,就到了瘦西湖边。下了轿子就进了生好炭火盆子的船舱,亦是不受罪。
贾敏到窗边铺着银狐皮的矮塌上坐了,垫了两个缂丝织锦的靠枕,盖了鹅绒锦被,抬眼望去,透过琉璃窗户看着外面雪花飞扬,落在碧绿的湖面上融化于水中。落了树叶的垂杨柳上几处积雪,湖中几点残荷,果然别有一番趣味。难得的是,整个瘦西湖上,只湖边停泊盐商家的画舫,湖中空旷得很,只自己一家游湖,再没更好的。
林如海和硕哥儿、砎哥儿说要到甲板上看景致去,比船舱里头更好些呢。黛玉喜得伸着小手也要出去,林如海见了,取了小氅给她穿好,大红猩猩毡的帽子戴上,帽檐一圈白兔毛,更显得她眉清目秀,粉妆玉琢。林如海抱了黛玉到甲板上,黛玉转着一双眼睛东瞧瞧,西看看,可爱得很。
黛玉皮肤娇嫩,怕被雪风吹伤了,只略站一会子,林如海依旧将他抱入船舱交给贾敏。自己亦在舱中坐了下来,弹琴给贾敏母子听。
林如海的琴技是一绝,琴声铮铮,悠扬深远,与天地相容,天籁之音不过如此。
林如海只弹得几声,便远远传来琴声相和,曲子和林如海林如海所弹的曲子如同一套一般。林如海听了,益发用心弹奏起来。
一远一近,犹如一问一答。虽不曾谋面,却如莫逆之交。贾敏虽然以前也时常听林如海弹琴,但自忖林如海琴技天下一绝,再找不到第二个。如今来了一位琴技相仿之人,唱和之间,别有韵味,贾敏都听得痴了。
她前世便没少听林如海弹这首曲子,可是当年他总觉得这首曲子只是一半,另一半她也隐隐听过,只前世似乎被一阵木鱼声打断了。每每前世她提起外头似乎有琴声,林如海皆言没听见,自然不曾想和。而贾敏想起前世那打断琴声的木鱼声,今生已经听过数次,不禁身上一冷。
一曲已毕,林如海急急走出船舱眺望。果见湖中有另一条画舫缓缓走进却说扬州观音山上,癞头和尚为了阻止琴声相和,几乎敲碎了手上木鱼,他再三掐起指诀,催动心法想把木鱼声远远送出,谁知林家受了人间万人祝福的五子皆在,相和的琴声阻断不得,反而使得癞头和尚心脉受损,吐出一口鲜血。
跛足道人想到当年添绛无子丸的功法被破,自己亦是这般,调养了好些日子方好。等癞头和尚喘匀了气,方说:“罢了,林家气运旺得很,不是你我法力可以阻止祖上贵人重逢的了,咱们走吧。”
又等了好一阵子,癞头和尚恢复了些,一言不发的由着跛足道人扶着飘然远去。
林如海走出船舱,黛玉刚才在船头看风景,意犹未尽的,伸着小手在舱里喊说爹爹抱。林如海回身抱了黛玉复又出去,长子、次子在身后跟着,一家四口站在甲板之上眺望。林如海林硕、林砎一左一右的站在林如海身旁,父子三人皆是眉目俊朗,在这天高地阔,雪花飞舞的冬日中,直如一位谪仙身边站着两个仙童。
黛玉小手一指,口中说道:“船。”林如海转身望去,却见另一艘画舫缓缓行来。
冬日里头,各家各户都在家闭门不出,这样时节,竟还有睡亦有雅兴游湖不成?林如海循声望去时,见另一艘画舫甲板上亦站着两人。那男子比自己看着略年轻几岁,身旁一个孩童和林砎年岁相仿。
那一大一小两人品貌俊美,又带一股脱俗的不凡之气,林如海只觉见之如同认识一般,觉得无比亲切。那男子只着一身夹层锦袍,那孩子亦比林硕、林砎着装单薄得多,却不见两人觉冷。林如海见了如此人物,便知对方虽然看起来俊雅斯文,却是打小练习内功心法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