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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上,徒明延寻了螺子黛给黛玉描眉,一笔一划都极为细致,完了还不忘盯着镜子看自己的作品,却不料得了黛玉一巴掌,“傻笑什么呢!”
“我是开心,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黛玉一笑,嗔了他一眼,问道:“母后可是又写信过来了?”
徒明延的笑脸瞬间变成了苦涩,“母后这是想学宋高宗的十二金牌呢!”
黛玉一嗤,“十二金牌?你当自己是岳飞呢?”
“这信一封一封地催,看来,我们是不能不回去了。”
黛玉点头,初略一算,她们出来也有小两年了,从京城一路南下到云南边境,在走不同的到回程,这趟所谓的游历天下,还真可算是游历天下了。
皇室贵胄无诏不得出京。能入徒明延这般,还多亏的坐在上位的是他的同胞兄长,且于他感情好,尤其宫里头还有个爱子如命的太后。徒明延身上有一块令牌,可自由出入京城,便是南下岭南,云南这一带驻守城镇也都能畅通无阻。
徒明延转身,从盒子里拿出书信,黛玉看傻了眼,书信足有几十封,太后的最多,其中还有皇帝的,林如海的,徒长青的。
徒长青乃是他们的长子。
这次出游本该是带着徒长青和徒长安的,而不是徒长宁,宫里太后皇帝也舍不得长宁离京。她自打出生后,一大半时间住在宫里,这一走,太后皇帝心里哪里受得了。偏徒长宁死活要跟着去,一哭,太后皇帝都没辙了。
太后无奈,发了话,三个孩子总得给他们一个。徒长宁耍赖直接坑了自家大哥,把徒长青推了出去,还说徒长青作为长子应该“深明大义”,大哥就该有大哥的样子。大哥是怎么用的,不就是在有事的时候替弟弟妹妹抗的吗?所以,此事非徒长青莫属。
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理直气壮,甚至还给徒长青发了个好哥哥奖。
徒长青也想“出去看世界”,然而被徒长宁一忽悠,竟然也十分心服口服地赞同了她的“哥哥论”,并且自告奋勇地肩负起了作为大哥必须“抗事”的重任。这一大反转让徒明延和林黛玉都傻了眼,不过夫妻俩一合计,徒长青早年已经跟随他们把京城以北都走了个遍,这次倒是可以歇一歇了,于是带着次子和幼女轻车简行。
徒长青的信不长,却看得林黛玉又是好笑又难免心里不太好受。
徒长青难得的摒弃以往沉稳大气的作风向他们撒娇,控诉他们这一去就是差不多两年,京里的太后不要了,外祖父不要,连他这个儿子也不要了。他如今已经十五了,乃是束发志学之年,却无父母在身边安排仪式,冷冷清清。太后已在给他相看各家千金,他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是不是连自家儿子选媳妇,甚至大婚都不打算回来了!
林黛玉看得差点涕泪交加,忍不住拧了徒明延一把,“都怪你,我说别走这么远,早点回去,你非不听,还跑云南境外去。”
徒明延哭笑不得,哪里是他要跑那么远,明明是徒长宁嚷着要去,林黛玉拗不过女儿好不好?他这个作为的一家之主压根都来不及发言,她们就已经把事情敲定了,他能反抗吗?能反抗吗?能反抗吗?
不能!所以,同理可证,现在也不能反驳。徒明延深觉,在几个哥哥都背了好几圈的黑锅之后,现在是轮到他这个亲爹了吗?
哎!
徒明延低声下气认错道歉陪着小心,眼神瞄了瞄那封信,到底没敢提醒说,以长子的性子绝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信来,字迹虽然是他的,也确实应该是他写的,但绝对有他那位好母后的起草!这要不是他母后的主意,他把那信直接吞下去!
心塞,怎么没记得把这封信给抽出来呢!怎么就把它递给黛玉了呢!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不过,徒明延其实也不太想回京,在外头游山玩水,夫妻二人吟诗作对,弹琴鼓瑟,偶尔再出两本诗词话本,岂不逍遥自在?最重要的是,在外头没有那么多的繁琐礼仪,没有各式各样毫无营养有些却又不得不去的应酬交际,黛玉明显比在京里要开心俏皮的多。
若是能一辈子如此才好。当然,前提是,如果没有那两个牛皮糖的话。
正这么想着,“牛皮糖”就回来了。
“爹,娘!”
听到徒长宁的声音,林黛玉早已坐不住了,起身出了船舱迎上去,笑嘻嘻地一边听徒长宁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当地的见闻,一边拿出帕子给她擦汗,中途应和着徒长宁所说,还不忘询问徒长安一两句。
徒明延在一旁静静看着,眼睛里全是宠溺的笑意。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全然没有发现岸上不远处的拐角,一个人眼珠儿不错地将这一幕看了去,正是方才在街市上抓着徒长宁的那个和尚,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跟随两个孩子而来。
林妹妹,那是他的林妹妹,真的是他的林妹妹。
可是,可是……
他的林妹妹还是那么美那么好,原来她已经有了儿子女儿……
和尚脚步踉跄,咚地一下摔在地上。
家中落魄,抄家入狱,他没有疯;老太太死了,宫里的大姐姐死了,父亲伯父也都死在了流放路上,他没有疯;母亲为他求娶桂花夏家而遭拒,被奚落讽刺出门,他没有疯;琏二哥哥带着一家子和二姐姐一起走了,与他们疏远断了关系,他没有疯;三妹妹被母亲卖给了四品官儿为妾,他没有疯。
可后来,后来,林妹妹成亲了。她嫁给了当朝皇上胞弟,先帝十二弟,大魏的和亲王。那一天,十里红妆,他在人群中看着,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后,他疯了!
他只想逃,逃离京城这个可怕的地方。他出了家,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意识里,他仿佛做了个梦,梦里林妹妹死了,因为他,因为他们贾家死了。
他成了游魂一样四处行走化缘,直到今日遇上了他们。
贾宝玉捂着脸,痛哭出声,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哭哭笑笑,来来回回,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如果是像梦里头那样,林妹妹是爱他的,而不是爱着和亲王,该多好!
不!不!贾宝玉拼命摇头,那样的话,林妹妹会死,她会死。至少……至少现在,林妹妹还或者,她还活着!而且……
贾宝玉抬起头,看着船舫上的女子,她的儿子英姿勃勃,女儿娇俏可爱,她的丈夫……她的丈夫脱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身上,好似怕湖上的风吹冷了她。给她系领子的动作那样温柔宠溺,恨不能将她捧在手心里。
她是幸福的。
贾宝玉仰头,将眼底的泪水憋了回去,看着一家四口进了船舱,终究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这样,也好!
他站起身来,捡起自己的化缘钵,一步步离去。
第100章 林哥哥1
阳春三月的扬州,暖风和煦,百花齐放,香熏怡人,湖岸边更有闲人三三两两,弹奏着丝竹管弦。轻柔的旋律好似水乡姑娘的吴侬软语,让人心旷神怡。
而此时,巡盐御史府内,林如海却大发脾气。
秋明跪在下手,腿肚子打颤,将头更低了几分,几乎不敢去看上座的林如海的面色,只觉得这威视和气压就已经将他打垮了去。
“大爷人呢?闯了祸就跑?”
秋明抖了抖,“大爷,大爷说……说老爷这会儿在气头上,他若此时回来正好撞上枪口,免不了挨上一顿家法,他身子才好上一些,若是再被打坏了,到头来心疼的还是老爷。所以,所以……”
秋明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将原话说出了大半,察觉到林如海的冷哼,再没敢说出去。
“所以,他给老子捅了这么大的事,跑得没影,还是为我好了?”林如海气得吹胡子瞪眼,心肝儿都在颤,他怎么敢……怎么就敢……
这要是有个万一,林家上下都得赔进去,林如海心尖儿一抖。大约是这通火气发的大了,这样隐秘的重要之事,书房内除了秋明,林如海便只留了一个心腹幕僚白先生。
此时,白先生忙上前劝阻,“大人别生气。如今也正好证实了,大公子非是那等醉生梦死,沉浸温柔乡的人。”
林如海面目赤红,他当然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行,那些什么和风尘女子出双入对的流言传进他耳朵里,他便一个字都没信,不说他自小对女色不上心,便是个好女色的,林家有钱有势,家里丫头模样好身材好的也有,他还不至于到这等饥不择食的地步!
此传言一出,林如海就知道自他肚子里必定有主意,然而林如海怕的就是他在这上头动心思。将人抓回来打了一顿,关了,可他就是有本事在他的看管下跑得悄无声息。
林如海咬牙,臭小子,当时怎么就舍不得下手重点!若打重点,看他还能不能往外头去溜达!
见林如海面色不好,白先生又道:“大公子胸中自有沟壑,这一手实在干得漂亮,环环相扣,步步谨慎。如今有了这些东西,事情就好办多了。”
林如海目光扫向桌案上的几本账册和书信,转头问秋明,“大爷可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