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兴致冲冲的将那些他认为较为重要的奏章都整理好打算交给自家主上时,却听人说主上下了命令,让金波宫的所有女官、宫女都在太阳下山前离开金波宫。
他原是不信的,不相信主上会做这样的事。
因为她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他丢下奏章跑出来寻找主上,只是想证明这件事不是真的。
可主上却很干脆的承认了,连一点犹豫和解释都没有。
“主上,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主上不想解释,那就由他来询问。
第三十一章
予青六年,五月。
知言坐在景麒的床边,看着景麒消瘦的都快呈现出骨骼形状的脸,以及脖颈处和手臂上浮现出的褐色斑纹,有些心疼的同时也不禁舒了口气,确实是失道的症状。
予青六年三月,在她下了“将所有女性都赶出国界”这样的命令后,第二天一大早打开房门竟然看到景麒非常精神的站在门口一脸疑惑加责难的看着自己,她当时的震惊程度简直堪比亲眼看到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还非常友好的对她打招呼一般。
予青六年四月,就在她看着精神奕奕的景麒差点想补条——“凡是踏入庆的女人都杀无赦”这样的绝对可以归入昏君范围导致失道的命令时,景麒终于病倒了。
不过,失道之症对麒麟身体的伤害比她想象中的要大,最近景麒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时间都是昏迷状态。
看到这样的景麒,当时深爱着景麒的舒觉一定有着“病在他身,痛在我心”的感受吧,所以当时偏执成那样的她才会愿意放手,去蓬山退位。
舒觉当时的感受,她现在大概能体会到那么一点。
因为对景麒,她想她多少是有些喜欢的。
否则那天,在下令驱逐金波宫内的所有女性时只是感到可惜无奈的心,不会在看到景麒听到他问自己为什么后,变得酸涩的让人想流泪。
只不过,这其中是亲情多点,还是爱情多点,还是只是因为习惯了景麒陪伴在自己身边,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今天已经是最后了。
西王母的报警器从昨天半夜起就开始提醒她,今天是最后了。
叹了口气,将景麒放在外面的手放进薄被中,站起身刚想离开,手腕却被抓住。
有些错愕的回头,发现景麒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自己,如紫水晶般漂亮却不会显得妖异的眼中有悲伤流动,他开口,声音低哑虚弱,“主上,为什么?”
麒麟真是执着的生物,直到现在还在问她这个问题。
她眨了下眼睛,坐回床边,笑着回答道,“景麒,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回答过你了吗,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到不想让任何女人接近你,所以我将所有的女人都赶走了。”
“主上,”景麒叹了口气,说出了和那天,她下令让金波宫内所有的女性都在太阳下山前离开,景麒跑来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因为喜欢他时一样的话,他说,“您在说谎。”
那个时候,景麒说出这句话时,她很是惊讶。
因为明明是麒麟,景麒他却对身为主上的自己说出——“您在说谎”这种话。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景麒逐渐改变了。
变得强硬,知道刨根问底,变得可以说出这种话。
变得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景麒。
现在回想起来,她还真想感叹下这种类似“忽然意识到青梅竹马的那个少年a在不知不觉中也成长为一个成熟男人”的心情是多么的青涩多么的少女。
顺便悲叹下长这么大第一次对男人表白得到的回复却是“您在说谎”这种事又是何等的悲剧。
可在当时,她心底涌出的只有恐惧与担忧。
予青三年的那次,景麒的改变让她差点就魂飞魄散的记忆实在是太过深刻。
所以,在景麒说出那句“您在说谎”时,她脑袋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景麒又变得不对劲了,要是不及时挽回,她就危险了。
因此,她说了一句话,她说,“景麒,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已经说出的命令我绝不会收回,在我有生之年我不会允许金波宫内出现任何女人!”
后来景麒好像回了她句什么来着?
当时刚好起风,她心情又比较忐忑就没注意去听。
唔,她记得景麒是说了句什么的——
手腕处得疼痛让她回过神。
她带着些诧异的看向那抓着自己手腕的已经变得干瘦浮现出褐色斑纹的手,明明应该是已经虚弱到连东西都握不住了,这到底要多大的精神力支持才能在这种状态下使出抓的她手腕都能感觉到疼痛的力道?
“主上,若是如此下去,天必会责罚于您,现在还来得及,请——”
麒麟还真是无论何时都会把自己的君王放在第一位考虑,明明自己都病成这样了。
她笑了,摇了摇头,“对不起,景麒,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想我大概不太适合国王这么伟大的职业。”
为了庆这个国家,或是为了景麒献出生命这种事,她是真的做不到。
“没有的事,主上要是认真起来的话,一定能成为一名贤王。”
“景麒原来这么看得起我啊,真让人高兴,”她将景麒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一点点的掰开,握在两手之间,“你一定能找到一位真正贤明的主上的,到时候别忘了我就好,”她说着,侧头稍微想了下,“不过,看在景麒这么看得起我的份上,告诉你一件事吧。”
她俯下身,凑在景麒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个只有母亲才知道的小名,叫知言,希望你能记住。”
即使这五年多给他带来的都是些不太好的回忆,她还是希望景麒能记住自己。
希望他能记住的不仅仅是舒觉,还有知言。
反正西王母也只说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舒觉,她现在只是把自己的名字当成舒觉的小名告诉了景麒而已,应该没什么关系。
“主上…?”
“景麒,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她松开景麒的手,站起身走到门边,“再见。”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脑袋里的报警器不断重放着的影像在告诉她,退位的时间到了。
这最后的最后,她可不想在时间上出岔子。
蓬山,蓬卢宫。
朱漆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知言看着脚下那向下延伸至中间雕刻着奇特花纹的祭坛上的玻璃般透明的阶梯,不禁愣了下。
阳子来这蓬山即位和现在不过才隔了一年吧?
她记得那天玄君带她去往西王母所在的宫殿经过这里时,那楼梯的材质更接近大理石,也没这么透明。
原来蓬山的女仙们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玩改造重装修吗?
身后朱漆色的大门关上,祭坛的上空,翻滚的云层之中显露出淡金色的光芒。
“汝为何事?”
威严、庄重,带着些空灵的声音直接在知言的脑海中响起。
这就是天帝的声音?
如果这是天帝的话,位阶应该比西王母高。
那他应该知道西王母让她来代蘀舒觉的原因吧?
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可以知道自己费心费力的打了五年半的工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似是知道知言心里的想法一般,那声音又道,“因果轮回,非由天定,汝自种之因,自由汝尝其果。”语调淡然,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
为什么不管是西王母还是这个天帝都喜欢说这种意义不明的古言文呢?
难道说这种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可以体现出他们的身份地位之高,学识之渊博?
“那个,虽然我在这里看了两年半的文言文式奏章,可我的专业其实是现当代文学,所以可以麻烦您说的白话一点吗?”
她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想着靠的近些也方便交流。
谁知此刻,她身后已经紧闭的那扇朱漆色大门忽然“碰”的声被打开了。
仙女们焦急的声音响起——
“景台辅,您不可以!”
“景台辅,您这样会遭到天罚的!”
“景台辅,您这样的身子能做什么,快回来——”
与此同时,一个她非常熟悉的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在身后离她很近的地方响起,那声音喊她——“主上!”
知言闻言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转身——
就看到那披着紫黑色斗篷,脸色苍白一看就是病的不轻连站都成问题的景麒站在门边看着自己,对着她伸出手道,“主上,请跟我回去。”
感动?
心动?
不,这些情绪知言都没有。
老实说她被吓得不轻,这都最后的最后了!
景麒这里再出什么问题,她这五年半的辛苦就要和她的灵魂一起灰飞烟灭了!
大概是惊吓过度,见景麒抬脚便要向她这里走来,她想后退,结果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滑,身子不可抑制的向后倒了下去,然后就这样“咕噜咕噜”的沿着阶梯一路滚到了祭坛中央。
倒下去时后脑勺大概是撞到了台阶上的突起,疼的厉害。
这楼梯也太滑了吧!
蓬山的仙女们平日里大概真的是闲得慌,没事把楼梯擦得这么光滑锃亮做什么,又没人来观光!
这祭坛也就王登基和退位时用得着,短点的十年,长点的数百年才有人来一次。
痛死了,好在这身体入了神籍,不然她就要变成第一个摔死在祭坛上的王了。
知言正抱怨着,天空之上忽的金芒大盛,那声音又问了遍,“汝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