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窝头,大嫂,杰哥真的很不好,你能不能来看看他啊!那头很急切的说。
我问:他怎么样了?
窝头在那头带着哭音说:他到现在都还没醒,发高烧呢!
我心一沉,问:你们现在在哪里?我过去。
挂了电话,妈妈看着我,说:怎么了?东杰那孩子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怎么和妈妈说比较好,其实我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说:骆东杰好像病得很厉害,妈,我可能要去看看。
妈妈微微点头,关切的说:快去吧,我打车回家了。
我和妈妈在医院门口分手,各自打车离开。
☆、第五十四章 记忆
我按照窝头给我的地址,找到了他所说的骆东杰的家。抬头看看,再确认了一下,确实是骆东杰的家。
眼前这幢老式洋楼,灰扑扑的墙面上缠着爬山虎半枯的枝桠,满满缭乱的爬满一墙,就像是一面后现代的画,我走上右侧的小楼梯,敲敲紧闭的门。
不多时,一个脚步声,在木头上咚咚地由远及近。
窝头笑脸在门开后,跳入眼帘。他说:大嫂,你来了!
我静静的点头,说:我不是你大嫂,叫我绿萍就可以了。
窝头有点尴尬地挠头,说:快进来吧!
我跟着他走进屋子,转过一条走廊,进了一间房间,微微皱眉,只见骆东杰躺在床上,地上到处是血,还有沾着血的绷带。我看了窝头一眼,他走到床前,叹气,说:已经昏迷了一晚上了……
我走到床前,骆东杰苍白着脸,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声,额头上按着一个冰袋子,被子斜斜地搭着,伸手到处是伤,青紫交错,血迹斑斑,看得出昨晚是怎样的惨烈,估计朱七给弄好的伤口也重新裂开去了,他身上的绷带比之前要多得多,我轻声问:你叫了朱七吗?
窝头点头,说:朱七才刚走。
他说了什么吗?我问。
窝头点头,说:他说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事。
我坐下来,凝视骆东杰,其实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我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他的痛楚,他的昏迷,我束手无策。我轻轻握住他垂在被子外面的手,他的手冰凉,我想起昨晚上的打斗,想起他离开时的背影,心里掠过淡淡的酸楚。骆东杰,你究竟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窝头轻声在我身边说:大……绿萍姐,你能帮我在这里照顾一下杰哥吗?只需要换换冰袋,我需要出去一趟。
我点头,说:去吧。
窝头告诉了我厨房在哪里,然后就急急地出门去。
我坐了一会,实在无法忍受地上那些血迹和绷带,起身去了厨房找了抹布和垃圾桶,把这些东西全部清理掉一会,摸摸骆东杰额上的冰袋,都化成了水,便又为他重新装了一袋子,擦干净他的汗,再摆在额上,他微微皱着眉,昏迷着却也不好受,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全身不时微微抽搐。
我叹,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要下雨了吧?房间内安静得只剩下了一只挂钟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我的视线蓦地落在了窗边那个写字台上,写字台上摆着一个相框,我伸手拿起相框,相框里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我一愣。
照片里是一个女子浅笑着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男孩,那男孩的容貌依稀辨认得出,是骆东杰,而那个女人……竟是祝婉清。我手微微一抖,放回了照片,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着的骆东杰。走到写字台前,深呼吸,慢慢拉过椅子,再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我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很不道德,但是,骆东杰,对不起,我轻轻拉开他的写字台抽屉,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看下去,在最下一个抽屉里,我找到了一本黑色的相册。
我知道我的行为很卑鄙,甚至可以说枉顾了骆东杰和窝头对于我的信任,但是事关我的家庭,我妈,我不能不卑鄙。我翻开了相册。
相册里并没有几张照片,大都是骆东杰在祝婉清的怀里乖乖地笑着,我沉思,正要合上相册,一张照片从相册里滑落,我捡起来一看,心一颤,
照片中的人是我,12岁的我,但是显然我被拍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站在一片树林里,牵着紫菱,画面未出现的,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楚濂和楚漪。而远远的,模糊不清的有一个身影,静静的站着。这张照片,很奇特,又怎么会在他这里。他和祝婉清,是母子关系?他的出现,他的关心,他的一切,就在此刻,在我心里,全部变成了问号与疑惑。我靠着椅子,手拿着那张照片,默默。
我看着照片里那个模糊的身影,终于,记忆似开闸的洪水,在尘封这么久之后,倾泻而出。
那年我12岁。那天的天气很好,于是爸爸带着我们一帮小鬼到公园去玩,我们到了公园以后,爸爸受不了紫菱的央求,去给我们买了冰激凌,我记得我的那个味道是香草味的。给我们买完冰激凌,爸爸遇到了一个认识的阿姨,于是他们就走到一边去聊天,嘱咐年纪最大的楚濂和我照顾好楚漪和紫菱。
紫菱抓着楚濂说:楚濂,我们玩弹珠吧?好不好?
楚濂犹豫的看了我和楚漪一眼,楚漪傻呵呵地笑:好,好,我也要玩,我也要。
于是楚濂拗不过两个小家伙,陪着他们去玩弹珠。
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慢慢地在公园的湖边溜达,正是夏末的季节,湖里长满了荷叶和莲蓬,我闻到湖水混合着荷叶的清香,看着那一个个饱满的莲蓬,手里拿着冰激凌慢悠悠地吃着。
一个男孩子忽然跳到水里,游到荷叶间,摘了两个莲蓬,又游了回来,我羡慕地看着他手里的莲蓬,等他上岸,不由地说:你好厉害啊!
他甩甩头发上的水珠,身上的衬衫和裤子因为水,都贴在了身上,勾勒出他瘦弱的身体,他嘴角勾了勾,拿起一个莲蓬,递给我,说:给你!
我讶异,说:给我吗?
他点头。
我笑起来,接了过来,莲蓬还带着水和淡淡的清香,我摇了摇莲蓬,说:谢谢你。
他的眼睛看着我的手,我想了想,把冰激凌递了过去,说:你要不要吃?
他犹豫了一会,我说:虽然我已经舔过几口了,不过这边不脏,我还没舔过,给你。
他想了想,笑起来,笑得耀眼,他抓过冰激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我握着莲蓬,笑嘻嘻的说:我叫汪绿萍,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叫骆东杰!
我刚要开口,只听到远远传来紫菱的叫声。我看了看远远跑来的紫菱,说:你和我们一块玩吗?
他摇摇头,拿着冰激凌和莲蓬跑走了。
我拿着莲蓬笑嘻嘻迎着跑来的紫菱走,紫菱走进了我,惊叹说:绿萍。这是你摘的吗?
我摇头。
她吞了吞口水,说:这个可以给我吗?
我刚想说可以,不知为什么,我又摇了摇头。
紫菱可怜巴巴的看了一眼莲蓬,又看了一眼我,说:哇,这里还有很多呢!说着往湖边跑,我想起爸爸的叮嘱,不由得跟过去,叫:紫菱,小心点,不要走边边,会掉到湖里去的。
紫菱在湖边停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湖里的莲蓬。
我抓住她,说:太危险了我们去那边吧?
紫菱摇头,伸手来抓我的莲蓬,说:绿萍,让我玩一会儿吧,好不好?
我没防备她来抓莲蓬,一呆,她把莲蓬抓在手了,另一只手就使劲摆脱我,于是我还来不及想明白,就被她抢了莲蓬推进了湖里。
后来……后来我从湖里被捞上来以后,初秋的天气加上吃了很多水,又惊又怕,我整整发了一个星期的烧,后来,那件事便渐渐地湮灭在我的记忆里,仿佛不曾发生,仿佛是我潜意识里要抹去紫菱恶意推我进湖里,我靠着椅子,看着照片里的紫菱。那抹恶意的笑,随着记忆的复苏,也回到了我的眼前。
我合上相册,把相册放进了原来的抽屉里。回到骆东杰床边坐下来,凝视着他,隐约记忆中那个摘莲蓬的少年与眼前的他慢慢重叠起来。
我被推下湖,不会水的我本能挣扎着大喊救命,慌乱之中,一双坚定的手抓住了我,自身后轻轻穿过我的肋下,拖着我浮出水面,把我救了上去。我昏迷前最后看到的,是他对着我说:不许死,汪绿萍。不许死,听到没有?
不许死,汪绿萍。不许死,听到没有?你还欠我的债没还!车祸那天,他抱着我,这般说着。
两段记忆,一样的话语,一样的人。
我想起在医院时,他给我买了香草冰激凌,他说他叫骆东杰,他说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他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一个冰激凌,会让你心情好一点。
我那时觉得记忆,就似一个黑影,闪过熟悉却不知道原来这一段熟悉的记忆,早已被我潜意识里给抹去了,因为紫菱。
他救了我两次,两次都把我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我看向那张他和祝婉清的合照,所以他后来不愿意查这个事情,所以他避而不见我,所以……
床上的人微微地睁开了眼,而我,正看着那张照片,他艰难地咳嗽了一声,低哑着声音,说: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