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王爷也不当兴起战乱,让无辜之人受累。”阿云本想说你要想造反自己造就是了,何必连累无辜,但想了想现实的可行性,还是换了句话讲。
“一将功成万骨枯,姑娘也曾是天策校尉,莫不成这样的道理却不明白?”
“那么,您今日与我讲这些,又所求为何?不论怎样,我也不会出手帮您,只因叛国之事,不管初衷为何,都可耻可恨。”阿云目光平静的看着李守礼,“我与王爷立场不同,就算您有您的道理,我亦有我的坚持,纵使您说的那些都对,生我之地,养我之地,终不能成我负之地。”
李守礼忽然有些认真的开始打量她,联系起自己在镜子里头看到的那个,在战场上拼杀甚至几次到了力竭之地,每次归营身上都沾满了血腥,握住枪的手却依旧坚定,目光也如今日一般沉稳的小小昭武校尉,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了。
不过……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和那位薛棠郡主的关联,以及那些前世的,几乎刻到骨子里的仇恨,李守礼忽然又觉得自己也不算完全没有希望。
“不必紧张,今日李某将前因后果全然告知姑娘,自然是希望姑娘能够……”李守礼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盯着阿云,一字一句道,“接手钧天君之位。”
“为什么是我?”阿云深深皱起眉,没有感觉到喜悦,反而因为李守礼过于诡异的表情而疑虑重重。
“本王竟然已经被关押了,想必日后的生活也就是那样了,自然需要寻找一个继任者,而你,虽然身上也流着李氏的血液不错,可却是最不可能继承皇位的,不是吗?”
“是吗?”阿云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了他好半晌,才道,“您不怕我这个继任者,将您先前的布局全部搅乱,让您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不会,”李守礼有些神秘的笑了,“因为你和我一样,恨一个人,恨之入骨。”
“谁?”
“李隆基。”
------------------------------------------------
夜,静谧无垠。
阿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难以成眠,李守礼说的那句话仿佛一个巨大的魔咒,一下子砸开了她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几乎纠结的矛盾。
他说,你恨李隆基,不需要否认,即使此世他是你的父亲,即使他看起来对你很好,但是那些国破家亡的屈辱,你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索性坐起来,缓缓拉开罗帐,室内灯柱尽灭,只余两颗夜明珠,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她就这么踩着冰凉的地板,也不穿鞋,随意披了外衫,朝着外间走去。
回廊下,挂着几盏零零星星的宫灯,它们在风中摇曳着,晃出些幽冷的意味,莲池边上,立着一抹颀长而隽秀的身影,广袖当风,恍若神仙中人。
“阿英……”阿云站在离他不算太近的距离,手附上朱红的圆柱,怔怔的唤道。
叶英自然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目光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白皙的脚趾上,轻叹了一声,示意她过来。
阿云却只默默的走到他身侧的位子慢慢坐下,长长的裙摆遮住了被寒夜冻得有些冰冷的脚,她避过了他抚上自己发顶的那只手,笑了笑道:“又在悟剑?”
“嗯。”叶英索性也坐到她身边,脱下自己的衣袍,盖住她单薄的身影,拉起她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淡声道,“夜间总是比白日里要更安静些。”
“其实,若是在天泽楼,倒是一直都很安静呢。”阿云看着他包裹着自己手的,修长而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心里头忽然涌上一股的愧疚,他这样淡泊的人,就应该一直安静的悟他的剑,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无辜被她拖进这一摊浑水里?
“有阿云在,何处不可静心?”叶英微微的笑了,那个笑容淡极,却着实让她移不开眼睛,甚至在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仍觉惊艳。
“今天李守礼说的那些话,让我忽然觉得,我真是个虚伪的人……”阿云靠在栏杆上,两眼望天,喃喃的说道。
“我忍不住想,我到底,是谁呢?”她想着这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一时间竟然像是陷入了无比的悖论,什么是梦,什么是真,这样的问题在南宋她还能轻轻松松的回答出来甚至告诫所谓的“二少”,可是现在呢?一段历经了生离死别,看尽了悲欢离合,一段却是温煦美满,家庭和乐。经历了幸福的人往往不会愿意去回想痛苦,可是那些痛苦,又岂能一句话就忘记?
“是谁并不重要,”叶英握着她的手稍微用力,让她斜靠在自己怀里,“好比贩夫走卒,活着,哪怕是终日忙碌,亦要养家糊口;身为官吏,则忠于主上,下察民情;身为将军,便保家卫国,九死不悔。无论是何等身份,皆有烦扰之事,皆有限制之所,可若是一心一意,何必在意其他?”
“一心一意……”阿云默默的念着这四个字,“从过去到现在,总有那么一件事情是一心一意,从未变过的。”
“既然如此,何须为了邠王一句莫民奇妙的挑拨之言耿耿于怀,未曾发生的事,即使对你我而言是真实的,也不能随意扣在他人身上。”
阿云缓缓闭上眼,掩去其中的复杂之色:“我不信他,仍然不信,可是他这一生若是做个好皇帝,我就不与他为难。”
☆、高都公主鞭玉环
邠王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或许因为光王最近的事情,也或许看在金城公主的面子上,玄宗没有追究,只是将他终身软禁,李奴奴也以李安如的身份成为了女道士,与玉真公主一道出家,过上了平淡的生活,离开王府的李奴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希望自己能光明正大的重新活在大唐的土地上,而非悲惨的客死异乡,但这样需要一个理由,至少需要当权之人同情她的理由。
李奴奴拉上车帘,思及自己远嫁吐蕃孤立无援时受到的种种委屈,忽然忍不住掩面而泣。
---------------------------------
上仙居
阿云这厢,将唐漠和凤瑶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因着是皇帝赐婚,唐漠又算是汉人,因此这婚礼也就按照汉人的习俗举行了,为了避免魔刹罗在有些地方不大清楚,阿云又请了王遗风从旁协助。
五日后,上仙居挂上了大红绸缎,唐漠骑着高头大马从新娘暂时的“娘家”裴府,迎娶了他的妻子凤瑶。
因为这场婚礼十分盛大,前来围观的也是人山人海。
而冠盖相属的马车之中,有一辆里面坐着个身材丰腴,酥胸半掩的红衣女子,她拉开了半边车帘,冷冷的注视着新人迎亲队伍的最后几个人。
这个女子,正是忠王的新宠,杨玉环。
那天她用尽了手段在床上讨忠王欢心,忠王一高兴也不想去计较她怎么从天而降之类的,他喜欢的女子大多都是纤细窈窕的吴越女子,杨玉环这样的倒是少有收入府中,因着她在房事上大胆新活,又珠圆玉润,小意奉承,让忠王一下子品尝到了不同的滋味,遂一连宠幸了好几天,杨玉环的地位也直线上升,虽然目前为止她还没有任何名分,但她的待遇已经和王府的良媛差不多了。
杨玉环一朝得势自然惦记着那些踩过她的人,便派人打探阿云的居所,只是这里,才过来想要一探究竟,不料遇见新人迎亲,她的心思不禁有些复杂,既幸灾乐祸,又隐隐觉着有些可惜。
她觉得这里会有婚事,必然是此间的男主人要纳妾,看到这场面的盛大,她既为阿云的失宠感到幸灾乐祸,又为自己不是那个被抬进去的感到可惜。
放下车帘,杨玉环冷冷的吩咐车夫:“回王府。”
她闭上眼睛,嘴角浮上一丝冷笑,同时一条毒计慢慢在脑海中成形。
----------------------------------
这一天,风和日丽,正适合出游。
大病初愈的高都公主李茉就带着侍女和宦官们出游去了。
“公主,老奴前日里说的那些,您可想过了?”和她一起坐在马车里的宦官,也就是那天拼死请皇帝去看她的那位,轻声问道。
李茉放下车帘,叹了口气道:“于公公说的这些我都懂。本宫的母妃惹怒了父皇,还得罪了惠妃娘娘,本宫现在能这样好好的享受普通公主的一切,已经是父皇怜悯了,可要想嫁个好郎君,还需要本宫自己去谋划。”
李茉的心里,对姚婕妤未必不存着怨恨,她这个母亲,自从她生下来非但不曾给与过一丝一毫的关怀,反倒对皇后的养子,赵丽妃生的那个李瑛多加关爱,王皇后被废,母亲居然一点儿也不考虑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前途,反而惹怒父皇,害的她地位尴尬,只能忐忑度日,那天的事情,处理不佳确实后果堪忧,却不想武惠妃的女儿居然肯拉自己一把,甚至如今父皇对她这个女儿也好了许多……
备受漠视的童年和宫廷的险恶早就教会了高都最适合的生存法则,她的母亲是个污点,皇太子为了撇清关系也未必肯帮助于她,至于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