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连重剑都没来及学会怎样拿的弟子,又怎么能称之为“藏剑”弟子呢?前世叶且歌作为正阳大师姐,一手教导了门下的一干师弟师妹。而师父只是从旁指点一二,对她很是信任。
一直到战火蔓延到藏剑山庄,叶英带着一群藏剑弟子从戎出征,保卫家国,那些刚学完问水诀的小弟子们便被留在了藏剑山庄。
重来一世,藏剑其余几脉都能在百年以前的历史之中寻见痕迹,唯有正阳一脉不知所踪。叶且歌只以为,正阳一脉虽然少了她这个大师姐,却到底有很多根骨不错的弟子,总不至于无法传承。
可是如今,当她从师父口中得知“正阳早已断绝”的时候,叶且歌简直比当初知晓藏剑山庄覆灭还要心下骇然。
听见叶且歌小小的抽气声,叶英继续说道:“送你……入土为安的那一日,为师心有所感,竟不觉踏碎虚空。醒来之时,便成了如今这般。至若其他正阳弟子,为师失踪,他们便应是重新拜入其他几位庄主门下。”
入土为安。叶英说出这四个字,舌尖似乎有千斤重的东西碾过,一直到他的弟子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叶英依旧有些难平心绪。可是他不愿在叶且歌面前失态,便绷紧了脸,不想泄露出自己的半分情绪。
师徒二人一晌无言,许久之后,是叶且歌小声问道:“师父如今,可有打算?”
从前她不急于重建藏剑山庄,一来是因为已无故人,故地凭吊也只能聊以自|慰,二来却是,叶且歌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深浅,固然如今她武功不弱,可是想要撑起偌大的一座山庄,还是有些勉强。
若是背靠白云城也并非不可,可是在叶且歌心中,唯有藏剑山庄是不容一点杂质掺杂的地方。若是使之沦为白云城之依附,那么纵然他日黄泉相逢,叶且歌也是会愧对藏剑亲友的。
可是如今不同了,她的师父已来此地。叶英和藏剑注定是一个不能分割的整体,那些叶且歌觉得可以容后再做的事情,如今却已经需要提上日程。
叶英拍了拍叶且歌的头,并没有再对她有诸多责怪。毕竟前生事了,至若今生,哪怕这孩子依旧不知轻重,他也终归能护得住她的。
听到叶且歌问他今后成算,叶英便知她说的是重建藏剑山庄一事。略作沉吟,叶英道:“如今且歌若是无事,不妨随为师同去花七公子的百花楼。今日你也见了,他恐怕有些麻烦。”
自家师父一向不理江湖俗事,这次却主动提起了那位花家七公子的事情,让叶且歌不由有些好奇。
叶英感受到叶且歌的目光,往外走的脚步稍顿,旋即对她解释道:“为师与花七公子平辈论交,颇有一见如故之意。既是友,如今他有麻烦,为师不好袖手旁观。”稍微顿了顿,叶英继续坦然道:“更何况他出身江南花家,想必且歌也有所耳闻,如今西子湖畔的地,全部属于花家。”
其余的话已不必叶英细讲,叶且歌也明白了大概。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家师父居然……咳,有如此成算。
大抵也知道叶且歌心中所想,叶英牵过她的手将人往外带,而后轻声道:“为师不喜庄中庶务,却也并非不通庶务。”言下之意便是,那些人情练达什么的,他还是懂一些的。
叶且歌被师父扣住了手腕,本是命门所在之地,却因为那人是师父,所以她连半点挣扎的念头都没有。被叶英牵着往外走,叶且歌望着前面那人比自己高大许多的身影,忽然,变轻轻笑了起来。
师父。
其余事再也无心去想,叶且歌努力的感受着师父与自己肌肤相贴之处传来的温度,一遍又一遍的确定着这一切的真实。然后,她的笑就再也止不住。
第28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第二十八章。耿耿星河欲曙天。
一个白衣广袖的青年,牵着一个同样白衣的小公子,两个人身后背着两柄形状上虽有些差别,但是明显能看出来都是一轻一重的两柄剑。
这样的两个人,单单是其中的任何一位都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偏生两人相携而行,一人眉目清雅,一人面容精致,生生就吸引了整条街的目光。
在郊外耽搁了些许时间,叶英和叶且歌抵达花满楼的百花楼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然而那条街上还没有走的小贩们还是认出了这是下午那位慷慨相助的小公子,于是纷纷对叶且歌很是热情的招呼。
还有一个性子直爽的大娘直接塞给叶且歌一串水灵灵紫澄澄的葡萄,对她极为热情爽朗的笑道:“哎呀小公子,这是咱家新下来的葡萄,从方才被那几个江湖人撞翻的筐里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完好的呢,就是大娘的一点心意,带回去和你家大哥一道尝尝吧。”
叶且歌捧着大娘的葡萄,竟是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回身四望,也只能看见自家师父的身影,对于大娘那句“你家大哥”,她还很是莫名。
一直到稀里糊涂的走到百花楼的门口,叶且歌方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偷偷的看了一眼师父,见他面上并无异色,叶且歌方才松了一口气。
叶英怎么会注意不到她的小动作。也知道自己如今容貌上看完全是个青年,无奈的摇了摇头,叶英缓缓开口道:“旁事暂且不论,那位夫人缘何要赠你此物?”
他素来了解自己徒弟的性子,知道她纵然是女子,行事也颇有君子之风,所以对于这种赠与,无论叶且歌是接受还是拒绝,叶英都明白,那肯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
所以,叶英从旁围观,并未出言。
今日和师父重逢,叶且歌有几分心绪难定,反应也总是慢了半拍。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恢复镇定,叶且歌一边和师父一道往楼上走,一边将白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与叶英听了。
不觉已经到了二楼,叶且歌便看见了那位白衣公子,还有他身旁坐着的十七八岁的少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鸢尾香气,这种香叶且歌并不陌生——中原并无出产鸢尾的地方,如今中原流通的所有鸢尾花,都产自白云城。
虽然对香料并不上心,可是叶且歌也知道,因着物以稀为贵,鸢尾花制成的香料,在中原是便宜不了的。可是眼前这个女子周身很是朴素,只是寻常的棉布衣裳,做普通江湖女子打扮。
一个用得起如此昂贵香料的女子,却穿着朴素至此,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叶且歌跃入窗户的时候,小心的避开了窗边的花草,这个举动本就让花满楼对她十分有好感。再加上陆小凤平日对他说了这位叶家小公子的无数优点,她又似乎与自己新交的朋友关系匪浅,是以花满楼也对叶且歌起了几分结交之意。
——至若那奇奇怪怪的武当高徒的身份,这是他朋友的私事,若是对方不讲,他也不应探究。
微微含笑,花满楼起身道:“叶兄。叶小公子。”
叶且歌面对旁人的时候,并不若面对自己师父之时那样局促青涩。她的脸上已经带上了从容大方的微笑,也对花满楼拱了拱手,叶且歌道:“这位想必便是花七公子,陆小凤如今嘴上越发没有边际,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虚假夸张。不过他说花公子君子如玉,倒是一句大实话了。”
花满楼和陆小凤虽然是挚友,不过别人这样无伤大雅的贬损陆小凤的时候,花满楼也还是会毫无兄弟情谊的跟着笑的。
很是认同叶且歌的话,花满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叶英和叶且歌坐下,这才轻笑道:“花某原以为陆小凤只是哄骗女子,如今看来,他竟是连小公子也不放过。”
叶且歌低头喝茶,闻言稍微顿了顿,却没有说话。因为叶且歌知道,花满楼口中的陆小凤,并不是她最初认识的那个陆小凤了。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初见陆小凤的时候,他是何等模样。也见识过他被人陷害跳海,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甚至,她亲眼见证了陆小凤从一个剑客到浪子的变化,作为友人,叶且歌也会无声支持陆小凤走自己选择的路。
可是……依旧是会有遗憾的。在白云城,白云城的大夫治好了陆小凤身体上的伤。在大漠,胡大哥治好了陆小凤心里的伤口。可是伤口好了之后,疤痕却还是会一直存在的,再也不会完好如初了。
或许这就是江湖,叶且歌除却叹息,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上官飞燕的目光扫过新进来的叶英和叶且歌,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和叶英搭话。和一直沉默的叶英相比,这位和花满楼寒暄调侃的小公子明显要好接近多了。
于是上官飞燕挪了挪椅子,更往叶且歌身旁凑了凑。见叶且歌没有躲开,她软声道:“你是姓叶么?你叫什么啊?我是上官飞燕,江南的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的口气很是熟稔轻松,却也并不十分失礼。毕竟看起来,叶且歌比她要小上几岁,再加上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样的相询在江湖之中很是平常稀松。
因为她随意撞翻百姓摊位的事情,叶且歌对上官飞燕没有什么好感,可是到底不愿待人刻薄,面对上官飞燕的询问,叶且歌回以一个客气的微笑,有礼道:“鄙姓叶,上且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