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还好吧?”卖甜糕的小姑娘苍白了脸色,也不顾什么女儿家的娇羞了,上前就要帮叶且歌揉按被砸到的地方。
叶且歌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不妨事的。”
被这位小公子唇角的笑容晃了一下,那姑娘苍白的面色迅速变得绯红。被叶且歌握住的手腕烫得仿佛要烧起来,她一下子低下头去,半晌才嗫嚅出一句:“多谢公子相救。”
看着对面的姑娘红起来的脸,叶且歌这才想起自己是男装扮相,摇头失笑,她松开了握着人家手腕的手。
没有办法,她总是忘了自己身着男装。在白云城的时候,为了习武方便,叶且歌的衣服一贯是柔软利索的,再加上她身量未足,便怎么都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而如今她出海,更是为了行事方便,央着忠叔按照哥哥衣服的款式给她也制了几件,头发束起之后,便是活脱脱的富家小公子了。
“姑娘可受了惊吓?”退后几步,叶且歌温声问道。
那姑娘摇了摇头,却仿若心有余悸的说道:“这些江湖人最胡来了,每次闹事砸了我们的东西不说,前儿我邻居家的哥哥,就是被他们的刀剑误伤致死的。若非这次我弟弟病了……我娘肯定是不许我出来卖这些甜糕的!”
说道伤心处,女子已经红了眼眶。
叶且歌回望了一眼满是狼藉的街道,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第26章 东来车马北来尘。
第二十六章。东来车马北来尘。
“姑娘,这城中之地,难道还有此等武林中人胡来么?”将一脸慌急的少女扶好,叶且歌温声对她问道。
卖甜糕的少女脸上带出三分无奈,苦涩的点了点头,多拿给了叶且歌一个甜糕,她涩着声音说道:“常有的事,毁些东西还算好的。我们一不留神,就连命也没了。”
叶且歌的眉头皱得更紧,望着身后一片狼藉的摊位,叶且歌不由道:“这青天白日的,纵然武林寻衅、江湖报仇,难道官府就坐视不理了么?”
“官府?”少女面上有些疑惑,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道:“这种事情,官府是不理的。再说,那些捕快都是街坊邻居之中选□□的,也打不过这些江湖人啊。”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罢了。”
在叶且歌和那个少女说话的空档,冷不丁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道男声。叶且歌回身,便见一蓝衣文士。他看起来很是年轻,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和寻常的武林人不同,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书生。
然而叶且歌却能够看得出来,他下盘沉稳,内息绵长,显然是习武之人,且不算末流之辈。
眼前的青年眼角眉梢都是锋锐,像是一柄迫不及待要斩断世间不平事的利刃。叶且歌对他点头致意,却没有搭话,而是转身取出身上所有的散碎银两,逐一给街边遭受无妄之灾的小商贩们塞了过去。
那青年对她的做法有些诧异,只是都是萍水相逢,叶且歌没有必要与他解释自己为何如此,他也没有必要相询。
在叶且歌散尽了自己手上的银两之后,便对那个蓝衣书生微微点头,两人就此别过。
如今夕阳已颓,叶英和花满楼正对坐在百花楼窗边的木桌旁。他们面前是品香的一干器具,而花满楼正拿出一块沉水香,慢条斯理的将之切削成碎屑。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扰了着一室的沉静。以叶英的耳力,自然能听出这人使用了轻功,而且并不是很熟练——或者说,她刻意的使用不熟练。
其实这只是很微小的差别,可是叶英身为藏剑大庄主,每日监督门下弟子习武,哪怕是他们气息最微小的变化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和那些惨遭叶英“虐待”,而不得不想方设法隐藏气息的藏剑弟子相比,正在来此处的这人,伪装得未免有些拙劣了。
花满楼也有所觉,早在此人推门而入之前,便放下了手中的香锉。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急匆匆的奔上了楼,她的呼吸很急促,神情也很慌急。只是,在看见屋内景象的一瞬间,她的呼吸还是有了一瞬间的错乱——她得到的情报里,陆小凤的朋友花满楼,是一个双目已盲的青年,若再有赘述,也不过“温润如玉”四字便可一言蔽之。
可是如今她面前的这两个人,乍一看便有相似——同样的谦谦君子,同样的世家贵气。而他们一人双目无神,一人又双目紧闭,根本就无从辨认。更何况叶英的双剑被他搁在手旁,他和花满楼对坐,从位置上也不好分辨那搁在一旁的双剑到底是谁的。
因为花满楼和叶英气度上的这些相似,倒是很容易让人在乍见之下,短暂的忽略了叶英那一头分明很是显眼的银发。
所以,上官飞燕一时之间有些发懵,她并不是真正天真无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眼下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幸而后面的“追兵”很快便至,男子粗嘎张狂的声音撞碎了一室的清净,也掩去了上官飞燕方才的尴尬。
叶且歌很快料理好了街上的后续事宜。她不是乐善好施之人,只是觉得百姓无辜罢了。更何况她并不缺钱,可是那些她不曾放在眼里的银子,却很可能让一个百姓之家免于困饿。若能如此,便也足够了。
做完了这些,叶且歌从眼睛到脸颊都是通红的小姑娘手里挑了两块甜糕,轻咬一口,这才问道:“方才我看被追之人像是进了那间小楼,那里可是客栈酒肆?”
小姑娘方才被叶且歌护住,又被她塞了银子,已然很是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给她又包了两块其他口味的甜糕,小姑娘正忙着,听见叶且歌的问话,抬眸一瞧却又忽然顿住,惊呼道:“哎呀不好了,那人上了花公子的住处了,花公子眼睛不好,可别被欺负了去!”
叶且歌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那个“花公子”是何人,将小小的一块糕飞快的塞进嘴里,她拍了拍小姑娘的手,温声道:“莫要担心。”
说着,叶且歌便提起手中轻重双剑,足下轻轻一点,往不远处的小楼纵去。
叶且歌没有走楼梯,却也小心的避开了窗边摆放着的花草。她从窗口跃进花满楼的小楼的时候,那位花刀太岁崔一洞正在大放厥词。下一刻,他便提刀向着自己这里砍来。
叶且歌知道,自己应该出手。她的脑海中甚至已经反应出自己该如何隔开这一刀,又该如何将这人扔出去。可是,她动不了,也不想动。
在看见那个始终端坐的桌前的男子已经褫夺了她全部的目光。从他雪白的发和额角潋滟的花,从他轻搭在桌边的指尖到他放在桌边的轻重双剑,叶且歌死死的盯着坐着的男子,连眼睛都不敢眨。
——为了花家公子身上的那千万分之一的相似,叶且歌可以从南海远赴中原。可是当日夜思念的师父真正坐在她面前的时候,叶且歌的第一反应却是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她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因为她实在是怕了。叶且歌怕自己眨眼之后,面前的人便会化作幻影,再也消失不见。
在与师父相关的事情上,叶且歌始终觉得,自己的全部幸运,已经在她出生那一年,她父亲硬将她塞给师父的那刻便用尽了。所以之后的半生惴惴,求而不得,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就是叶且歌自己都不相信,时隔一世,自己还能有缘再见故人。
然后,就在她一直呆愣在原地的时候,叶且歌便被骤然拥入了一个泛着冷香,却异常温暖踏实的怀抱。
与其说叶英是在“拥抱”叶且歌,不若说他只是将人裹在自己的怀抱之中,以这种万无一失的绝对安全的姿态,将人往后拽了数步。
还不待叶且歌反应过来,花满楼已经挡在那两人身前。他的手指修长,此刻指间却夹着一刃泠泠寒光。那位花刀太岁的刀已经被花满楼夹在指间,白衣的公子状似随意的动作,那一脸凶相的汉子却是拼尽全力也没有办法抽出他的武器。
花满楼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若是这刀冲着他,他尚且还能够原谅。可是这一刀,却分明向着他的朋友的方向,更有可能波及到一个无关的人。每一个生命对于花满楼来说都是可贵的,所以这个崔一洞的动作,已经让他有些许的怒意了。
到底是世家公子,周身气场远非江湖草莽可以比拟。此刻花满楼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倒让崔一洞周身一僵,最终索性扔了自己的刀,飞奔下楼。
叶英拥着叶且歌的手还没有松开。他一身白袍广袖,宽大的袖口垂下,将怀中的人遮得密不透风,也显得在他怀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人格外的娇小。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散开了一种奇异的气场,让周遭的人半点也插入不得。
上官飞燕不甘心自己的计划被这横□□来的人破坏,却也没有足够好的法子能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忽然目光瞥见了花满楼夹着大刀的手指,她计上心来,开口赞叹道:“没想到你这样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