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她跑了第一名,却蹲在终点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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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纪抱着纯夏准备的那个硕大的袋子出现在排球馆的时候,练习赛已经开始了,沙纪一直觉得排球是一项蛮辛苦的运动,瞬间跪倒在地面上去接球的姿势看得她膝盖疼,在美国的时候被朋友邀请去玩儿玩儿,教会了基本罚球姿势之后她一挥手臂,手腕和球相碰的瞬间她以为骨头断了。
她抱着一大堆慰问品站在加油呐喊的人群里自顾自地出神,抬眼的时候黄蓝相间的球已经飞到了眼前,直直地扣在了她的脸上。
手上的慰问品立刻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沙纪一阵晕眩,立刻伸手捂住了鼻子,随即便感觉到温热的掌心里一阵黏稠湿润,眼泪控制不住地开始往下淌,周围立刻围过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这些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伸手去接也不知道是谁递过来的纸巾捂住了鼻子。
纸巾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湿哒哒地看起来特别可怕,沙纪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想这得吃多少东西才补得回来啊。
“唉唉唉!同学网上说两只手的中指相互一勾可以在十秒内止血快试试!”
为什么听起来像是民间巫术,沙纪觉得不靠谱,却还是乖乖照做,捂住鼻子的纸轻飘飘地掉了下来,鼻血瞬间更加汹涌了。
“欸?好像不太管用?”
“那试试这个,用食指拇指挤按肩井穴,你们谁知道肩井穴在哪儿?”
“不知道欸!应该在肩上吧!”
沙纪觉得更想哭了,都是一个学校的,为什么篮球队和排球队的画风如此不同,能不能成熟点!稳重点!
她一直低着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地板上积起了一滩血,心疼的不行,正想要仰起头来让自己的血液回流,忽然被人一巴掌按住了脑袋按了回去,然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朝自己覆了过来,忽然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鼻子。
她有些恼怒地抬眼,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白皙少年正睁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看她瞪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了,“同学你不要抬头,这样捏五到十分钟就可以止血了。”
少年的声音元气满满,开朗得有点缺心眼。
沙纪微微张开嘴有些艰难地喘息着,随后说道:“谢谢你,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觉得我的鼻子快要被你扯下来了。”
被捏住了鼻子,声音听起来嗲声嗲气的,像是在撒娇。
“啊,抱歉抱歉!”少年面上一红,急忙松开了手。
鼻血又立刻澎湃起来,沙纪急忙抬手去捏住鼻子,刚才的少年也慌了,伸出手来想要重新帮她止血,先他一步的沙纪被少年的掌心完全包住,周围围观的群众先是安静了两秒,随后爆发出暧昧的嘘声。
少年和她四目相对,愣了两秒之后像是被针扎了一眼弹开了手,连连往后退了两步,涨红了脸慌张无措地摆着手语无伦次地解释:“同学……我不是……对不起……我是想要帮你止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结果换来了周围更加热烈的哄笑和调侃。
沙纪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试探着松开了捏在鼻子上的手,感觉到血不再流了,向一旁的同学要了纸巾擦了擦,看着害羞得耳廓都憋红了的少年,摆了摆手安慰道:“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体育少年的纯情得不到理解的世界。”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微张的嘴显示出了他的惊讶。
沙纪环视了一圈,懒洋洋地问道:“刚才是谁用球砸的我?”
吵闹沸腾的人群再一次陷入了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整齐划一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似是有几分同情。
红着脸的少年微颤着举起手来,样子温顺乖巧得像只绵羊。
……这她还能说什么。
沙纪和他对视了几秒,弯下身去捡起地上的排球,慢慢走近他,她每迈开一步,周围围观的群众就自觉地向后退一步,直到少年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空地上,像是被大家拎上了审判台。
直到沙纪走到了他的面前,少年像是莫名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吓得浑身一僵,低垂着脑袋一副犯错了的模样。
沙纪把手上的球塞进了少年的怀里,看着对方猛地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脸错愕的抱着球一副呆萌的模样,她笑了笑,伸手像是摸自家大狗脑袋一眼轻轻拍了拍球说道:“那么就请你踏着我淋漓的鲜血朝着胜利迈进吧,加油。”
说完便转身朝着排球馆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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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当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接连几天灰蒙蒙的乌云也给面子的露出了笑脸,冬日的阳光洒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温暖却没有灼伤人的温度,女子四公里比赛是第一天的最后一个项目,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场了,剩下各班打扫卫生的同学和一些留下来为朋友加油的人。
花玲要去参加补习班,纯夏则要和松田去约会,青峰忙于rcup根本不知道她报名参加了比赛,站在起跑线上的沙纪环视了一周,参加女子四公里赛跑的人大概有三十个,这个项目每个班没有人数限制,看着周围互相打起鼓劲的同伴,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来掩饰自己的孤单。
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孤独的,被放在热闹的人群里才会。
运动员的号码被印在一件麻布的简易背心上,沙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是五号,不由的笑了一下。
即使并没有观众期待,自己也是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来,在听到裁判喊预备的时候,望着脚下延伸开的红色跑道,沙纪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跳了一下,仿佛连心脏也被提了起来,她耳朵上挂着耳机,脚下意识地在地面上搓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胶泥弹起来的声音。
尽管起跑线是弧形的,大家还是尽可能地挤在了内道,懒得争抢的沙纪自然就站在了最外道,枪响的一刻,她觉得自己的鼓膜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大家的速度都不快,要绕场跑十圈,没有人会一上场就发力,沙纪渐渐超过挤作一团的大部队,孤零零地跑上前去成了领跑。
从第四圈开始,就有女生渐渐慢下脚步来开始步行了,其余也有慢慢跑着的,只是脚步有些滑稽,一颠一颠的像是被什么推着往前走,沙纪始终呼吸均匀,踩着耳机里的pacificrim节奏跑,非常适应的始终跑在第一的位置。
爆发力完全弱化的沙纪,其实非常擅长长跑,她有一颗过强的好胜心,想要安抚这样的自己,她喜欢做自己能够赢的事,长跑便是其中之一。
始终跑在第一位,然后得到看起来一个理所当然的结果,这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当沙纪第七次跑过起点的时候,已经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女生弃权了,忽然听到右侧传来一声呐喊:“鹤田同学!加油!”
突兀而尖锐,最后那个字还破音了,沙纪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看到无数招着手蹦蹦跳跳的人头,根本分辨不出刚才为她加油的是谁,她笑着抬起手朝着路边的人海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往前跑。
她长舒了一口气,惊喜和感动虽然没能舒缓自己沙哑疼痛的嗓子,但还是能感觉到身体里蒸腾起的喜悦,热血漫画里的主角总会在最后一刻小宇宙爆发绝地反击,然后赚取无数的掌声,可是她总觉得大魔王也挺可怜,毕竟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无人能敌,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嘴炮一番就被打死一定很不甘心。
对于一直被她压制在身后的女生而言,她就是跑道上的大魔王。
她想要代表所有大魔王赢一次。
事后回想起自己在跑道上的一连串心理活动,沙纪都会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一定是因为身体太过疲乏,莫名其妙的中二思想就冒了出来,二话不说地接管身体。
不过好歹带她取得了胜利。
冲过终点的时候,沙纪回头去看被自己甩开了两百米的第二名,一边撑着膝盖喘着粗气粗气一边开心得笑了起来,在阳光下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随后四周巡视刚才给自己加油的人,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和她四目相接之后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她按停了耳机里的音乐,最后巡视了一圈,然后拎起丢在终点的书包,朝着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沙纪把书包扔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拧开瓶盖慢悠悠地喝着水,在赛场上激烈的心跳已经渐渐平复下来,此时温吞的冬日阳光照在身上,一阵暖意从心底蒸腾起来。
放眼望去是空无一人的教室,抬眼能够看到浮沉在空气之中跳舞,木质的桌椅像是被打了滤镜一样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一切仿佛一张美好的油画。
她的影子在桌椅间被拉得纤长,刚才跑步的时候,四周的加油呐喊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云烟,在音乐声中此起彼伏,而她却泾渭分明地与一切隔开成了两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追逐着的影子,风吹起了她额角濡湿的碎发,有些凉,那种感觉,让她骄傲得不得了。
沙纪喝完最后一口水,伸手拉起了窗帘,打算换衣服回家,她刚把被汗打湿的运动服脱掉还没穿上制服衬衫的时候,教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了,只穿着内衣的沙纪和懒洋洋抬眸的青峰四目相对,随后时间仿佛静止了,定格住了两个人对视凝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