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不明所以,都是老实照做,柳儿不放心,冲红花使个眼色,红花知机,笑着对冬儿道,“我陪姐姐一起罢,当小丫头给姐姐抱银子如何。”
两人到底带着两个小丫头,拿着银子包和尺头,过去隔壁给傅大奶奶送礼,一路上几人有说有笑,免不了被傅家的下人瞧见。
杨秀姐儿是个灵透的,当即明白了,眼圈一红,吩咐小丫头收下,“告诉你们姑娘,她的心意,姐姐领了,让她放心罢。”
这事儿算是暂时过去了,可到底在心里留了不自在。
次日柳儿用过早饭,跟干妈说了一声,带着丫头婆子,吴树喜赶车,去了牟尼庵。
这回倒是不比上次,小尼姑一经过通报,立时被请进了尘的精舍。
了尘也不像上回似的,自顾在那里打坐,互相见了礼,笑眯眯地坐那里,让坐让茶,寒暄两句,话头一转,指着正堂墙上挂的竖轴道,“这幅《南枝早春图》,杨姑娘可认得?”
头一回来,柳儿便认出是自己的当初在贾府时,托林姐姐给卖出去的,所以也不惊讶,只却不知这了尘,是个什么意思?遂面色如常地道,“不知师傅有何见教,柳儿眼拙,只看着梅花开得好,别的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确定了尘的意图,索性先装憨。
了尘一听,瞅了柳儿两眼,笑的春暖花开,“果然是个谨慎的,我这里却大可不必。实话说给你,这绣的梅花,我着实喜欢,若只是仿的画,原也没甚稀奇,便是真迹,也不是就没处弄了来。这一幅么,却是你如今的小女婿儿,冯三孝敬我的。他听了我说的此幅针线的难得之处,他便随手查了查,你这小丫头就这么浮出水面了。这也是最近的事儿,上回倒是我眼拙了,这里赔个礼罢。”
柳儿哪里敢受她的礼,忙站起来客气两句。
哪知这了尘也是自有一种怪癖,正色地道,“我却不是跟你客气,天下事,一理通百理通。无论哪个行当上,能做得傲视群伦,都是一种可敬的精神和本事。天下间多少女子做针线,也不过是为家人衣裳口中食。这么些年,你是我第一个觉着,女子便是做针线,也做得跟那些假斯文似的,进而出人头地,退而丰衣足食,似大俗而大雅,似无情而又极有情……”
柳儿被说的惭愧了,她不过是逼上梁山罢了,好歹活个人样儿罢。
最后了尘道,“原冯三拜托我,让我正经教你学画。我这人一向嫌麻烦累赘,既然是你,却也少不得费些精神,却也不为教你,我这点子东西,不过说说,真论起来,未必比你强了去。只你的路子有些不对,好歹能指点一二罢,你以为如何?”
咦?这是什么转折?
不过她这辈子,遇上一个董师傅算是大福气。如今这位,倒是跟董师傅的脾气,有些个异曲同工之妙,想了想,道,“柳儿并没正经学过画,只做针线描了些花样子,还请师傅赐教一二。”
这师傅,可不是当初董师傅的那时候,如今她不是很迫切需要,既然有人想教,怎么也得让自己看看本事吧?
之所以不怕了尘生气甩袖子,也是因为她这怪脾气,最是看不起唯唯诺诺畏畏缩缩,你硬气些,她反倒欣赏。
果然,了尘喝了口茶,慢慢道来,“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与我等闺阁弱质,不过怡悦性情罢。然你出身不同,对人对事,自有另一番体悟,这也是有的。然则笔力未遒,空善赋彩,具其色彩,而失其笔法,便不是好画,便是死画。你因绣法,占了大便宜,于画之一道上,肖形似而极尽精微,于气韵意境上,到底差了一成……”
柳儿慢慢地听住了……
柳儿到底是半路出家,这底蕴上头,就差了一层。倒是做的多,用的功夫描摹的名家字画,恐怕没几个人比得上。一般人家,也没贾林两府的底蕴,哪里寻了这许多东西让你上手。所以这么些年,心里也存了不少疑惑,只当时不觉,如今给明白人一说,一时有豁然开朗之意。
最后两人算是宾主尽欢,了尘留了午饭,柳儿也没拒绝,用过饭喝过茶,了尘体谅柳儿一个姑娘家出门子不易,索性好人做到底,答应柳儿,每五日过去一趟,与她授课,至于束脩么,曰:“这个你不必管,自有人摆布就是。”
柳儿想想便没说什么,这事可不是当初冯紫英弄得么。
最后柳儿告辞,了尘道,“后山如今枫叶正好,柳姑娘可去瞧瞧,回头做一幅画,我去了看看做课业也使得。”
去罢,如今冯三爷在她姐姐心里,也算是好人了,自己后半辈子估计要看人家眼色吃饭,怎么也得给点面子。
柳儿也没推脱,只带了冬儿和一个粗使的婆子,慢慢往后山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
第一百章 秋日人约草亭中
牟尼庵的后山,不过是一处缓坡,中间有一处草亭,算不得什么大山,因都属牟尼庵,除了香客,也没什么人。
如今的秋景,红叶翠柏,寺庙远山,还有几分看头。
柳儿慢慢溜达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来至半山草亭,一个小厮站亭外道边,有些眼熟,看见柳儿,忙上前行礼,“杨姑娘里面请,我家主人恭候多时了。”
歪头一看,隔着灌木丛的小径,冯紫英正坐亭中栏凳上笑着往这边瞧,柳儿有些不自在,脸上微微发热,略一点头,也没吭声儿,带着丫头径自往里去了。
如今眼见深秋,午间太阳虽算毒,风却透着凉意了,柳儿外面穿着莲青的羽纱薄斗篷,她出门一向不爱穿鲜亮的,看着多了几分庄重。进了亭子,丫头婆子却被亭子外面的小厮拦住了。都认得冯三爷,也没多嘴,老实呆着罢。
原本见面,柳儿多少还是能理直气壮的,想说就说想骂也使得,如今到底尴尬,强自镇定,两人见礼落座,假模假式的,倒都是彬彬有礼了。
看着冯紫英自顾在那里泡茶,柳儿忍不住道,“找我何事?快些说罢,让人瞧见不好。”
冯三爷嗤笑,手上动作不停,瞥了对面一眼,口中道,“不是我说你,只管放宽了心,我何时叫你难做了?”
柳儿心内翻了个白眼:一直。
似乎想到过去,冯三爷笑道,“唉,过去你就当我不懂事儿罢,小娘子原谅则个,谁没有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再说你……”
他那能叫‘马高蹬短’么,人若厚脸皮,老天爷也没则。
“呸!少油嘴滑舌,赶紧着说事儿。”柳儿赶紧打断,再让说下去,不知说出什么难为情的来。
“好好,我说,来,先喝一盅茶暖暖,这是今年的枫露茶,取头一茬的香枫叶子酿制,我知道一人,最擅酿各式花露,你尝尝如何,若好,回头家去带两盒。”
说着,递过一盏素净的白瓷茶盅,柳儿看这样子,想来他已经沏过三四回了,不好不给面子,抬手接过来。尝过一口,初还不觉,很快唇齿间氤氲上一股子香气来,淡而悠远,很舒服,遂点点头,“想来是极其嫩的叶子,倒也不必沏三四回,少一两回也使得。如今茶也喝了,说事罢?”
总这般到底觉着尴尬,柳儿紧着催促。
冯紫英神色有些黯然,盯着手里的茶盅,垂着眼,淡淡地道,“我这般成日的惦记你,想来你是个没心的,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也不和我说句体己话儿,就这么不待见我,待一会儿都不行么?”
他本长的俊俏,说是如玉少年也不为过,如今委屈起来,倒真跟被欺负了似的,闹的柳儿一噎,不怕他来强的,如今这般,倒真让她生出几分不过意来,倒仿佛真是她的不是了。
柳儿两辈子哪里见过这个,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呐呐地低声道,“如今我们这么个样儿,让人见了,让我如何做人呢?”声音到底软了下去。
冯三爷垂着的眼内一亮,颇识大体似的点点头,“你心里有我就好,放心,通后山的角门我让人看着呢,不会有人过来。那个……你瞧,我送了你那么多玩意儿,你好赖表示表示罢。”
柳儿已经被那句‘你心里有我’闹的面红耳赤,想翻脸,又觉着不妥,不翻脸,自己成了什么人了?一听他还有脸要东西,遂语气有些不好地道,“我让你送了么?你知道那些东西多占地儿么?无缘无故的,送东西算怎么回事儿?让人见了好说不好听的!还要表示,如何表示,我可没什么银子,更没什么好东西送人!”
冯三爷心里一凉,抬头瞧柳儿脸色,却是一片绯红,放了心,脸上漾出笑容来,忙道,“以前是我冒撞了,咱以后不提好不好?你瞧,你给这个那个做了不少针线,好歹也给我做一样罢。还有小半年才成亲,想来以后见面,更不易了,横竖你也体量我一片真心么。唉,我这样儿爹不亲没娘疼的,想要点子针线,还得特特地寻着机会见你一面,小柳儿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罢,好歹让我安心。”
说的倒是可怜,信他才有鬼。柳儿狐疑地瞅瞅满面失落故作坚强的冯三一眼,道,“你家针线上的人和使唤丫头,手都肿了么,做不得活计?”想起姐姐的话,横竖如今也这么回事儿了,少不得装糊涂,顿顿又道,“既然你说的这般可怜,且等着罢,回头得空儿,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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