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一听贾琏到了,心中既是惊疑,又是气恼,更是暖心。虽一时理不清何种情绪,却也立时起身,对甄应嘉拱手一礼道:“下官妻侄不远千里前来吊唁亡妻贾氏。“甄应嘉点头表示知道,却也不说走与不走的话。
林如海也不能把话再说直白了?难不成说:请你离去?无奈之下只得起身,刚听到门外传来报丧钟的声音,便看到贾琏一身素服大步走了进来。一瞬间便红了眼眶。却又不想失仪,遂强自忍耐。
贾琏看到林如海不过半年不见,已是两鬓斑白,满头华发,心中自是酸涩难言。更看到林如海亲自起身来迎自己,便急忙几步上前跪倒在地:“侄儿见过姑父。”说完,也顾不得还有客人在旁。已是泪流满面。
回想当初林如海是何等的风流倜傥,何等的儒雅大气?仿佛昨日林如海还对自己敦敦教诲,细心指点。今日一见,竟有垂垂之意。贾琏如何能不难过。心痛?
林如海见此亦是有些抑制不住,轻拭了眼角,方上前将他扶起。又有许多话想问,却碍于甄应嘉在侧,倒是不便问出。遂点了点头,又指着旁边儿坐着的甄应嘉对他道:“这位大人便是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大人。想来你也是知道的。”
见林如海如此介绍,贾琏心中已有定夺。遂躬身对甄应嘉行礼道:“小子贾琏见过甄大人。”甄应嘉见贾琏如此言语,心中不喜,却又想着林如海与贾琏的关系,心中大定,只要拿捏住了贾家,林如海还跑得掉吗?
甄应嘉思量片刻,仿佛是在打量贾琏。而后才满是笑容地道:“贤侄快起,你虽不曾见过我。然你我两家倒不必如此疏远生分,叫一声世伯即可。”说完还故作欣喜的笑了两声。贾琏却是只低头不予回应。
甄应嘉见此,也不与他多做计较。想着回家便打发人,给贾老太君送信一封即可,想来贾老太是知事理的。林如海怕贾琏得罪了甄应嘉忙道:“你且先去见见你姑母吧,她生前一直念叨着你。”说完便眼眶便有些含泪,忙挥手让贾琏下去。
贾琏知道林如海的意思,忙躬身一礼退了出去。甄应嘉既心中已有了注意,也不多做停留。遂起身对林如海拱了拱手道:“今日原本是来凭吊尊夫人,不想却被俗事烦扰。如此便不再打扰,望节哀顺变。”说完也不等林如海回应,转身便走了出去。
林如海连忙收拾情绪起身相送。一直送出了大门两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林如海心中却是敲响了警钟。
转到灵堂,贾琏已经上过香,与黛玉二人哭作一团。林如海心中叹息,在灵堂外缓和半响方踏步进入,也不与兄妹二人说话,先给贾敏上了三柱清香。
见林如海到来。贾琏便赶紧擦干了眼泪,黛玉也低下头。林如海知道他们是怕自己难过,也不点破。走过去摸了摸黛玉的头,才对贾琏点点头有些疲惫地道:“到我书房来吧。”贾琏知道林如海有话要与自己说,便也起身点头。
不想林如海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黛玉道:“你表哥许多时日不曾喝你泡的茶了,去泡壶茶送来。为父也沾沾光。”见黛玉抬头望着自己,便又笑了笑方转了出去。贾琏有些疑惑地看了黛玉一眼,也快步跟上。
回到书房,林如海的脸便板了起来:“你怎来了?难道贾家都没有人了?”语气很重且是不善,贾琏刚想分辨两句,林如海又接着说道:“你当那差事是随时等着你的?还是以为得了个云骑尉就了不起了?”越说越是怒气冲冲。
贾琏知道林如海这是关心自己前程,便低头听着也不急着分辨了。林如海见他低着头以为贾琏知错了,遂叹了口气也不再说重话。只叹道:“你莫以为当初让你回京里去,便只为了你的前程。如今这扬州城眼见着便要乱起来了。我又是如今这么个敏感的位置……”说罢便是摇头叹息不已。
贾琏听出了林如海话语中的萧瑟之意,不免追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林如海也不答,只眯了眯眼问道:“说说你的差事吧。当初李公公那么急的带你上京,且一日不肯多留,可见圣上是很重视那新账册记法的。如今你又是怎么过来扬州的?”
贾琏早已有心解释,见林如海问遂细细将京中差事,及所见所闻讲了一遍。讲完才发现,不知何时黛玉已经端了茶水,并几碟子小点心进来。贾琏也不客气,给林如海倒杯茶又给自己满上一口饮了。若往日,黛玉定是要笑话他牛饮的,今日却是皱眉沉思,似不曾发现。
黛玉确实在思索,按照方才贾琏所言。他京中差事应是未能完结,遂不等林如海开口便先问道:“哥哥的差事可完了?”一双通透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贾琏。贾琏也不躲闪只看着她双眼道:“完了”
如此便是林如海也诧异的问道:“你且说说如何完了?”贾琏又遂将当日接到讣告之事说了一遍,又讲了四皇子出言相助之事,完了感叹了一句:“四皇子看着冷面冷心的。不想却也是个重情之人。”
此话一出林如海还没说什么,黛玉倒是嗤笑出声,言道:“帝王之家,哪里就是讲感情的地方了?便是有,怕也是不被允许的。”此话贾琏虽尚有些懵懂。但这半年到底在皇子身边儿见识过,遂也点点头。林如海此时却是看着黛玉不再言语,心中多少的复杂纠结,竟是吐之不出。
贾琏说起皇子,黛玉便想起了元春,遂问了一句道:“先母亲在世时曾说过,二舅家的大表姐进宫小选,指了皇子府当差,不知是哪位皇子?”林如海也没想到黛玉为何有此一问,便也转头看向贾琏。
贾琏想了想道:“家中或许还没有消息。我倒是听说指的就是这四皇子府。”此话一出,黛玉立马变了脸色,虽掩饰得快,到底没有逃出林如海的眼睛。而林如海此时见黛玉不欲说明,也不追问。
想了片刻不得,林如海遂转了话题道:“你很不该过来,你既来了,等你姑母出殡你便速速回去。”说完又是皱眉叹息。黛玉觉得父亲近来皱眉和叹息的次数比过往一年还要多。心中微疼道:“父亲也莫要太过忧心。”也自此一句再也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贾琏此时却认真地道:“表妹上京便可,我却是要留在姑父身边的。姑父身边每个人帮衬怎么行?”这话刚说半截,黛玉便欲反驳。开玩笑!自己才不要去那荣国府!即便现如今它不叫荣国府了,那也是一潭子臭泥!更何况还有那烂石头在。
林如海却抢在黛玉前面开了口:“胡闹!你当这是好玩儿的?若我保得住你,你姑母也不会是如今这情况!”说着便红了眼眶,抬头看着屋顶。黛玉知道屋顶并没有什么父亲要看的东西,他是怕流下泪来。黛玉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轻轻的靠在林如海肩头道:“父亲莫要如此,母亲知道了不知怎样心疼呢。”说完自己也淌了眼泪。
贾琏皱眉想了想问道:“姑父可有证据了?”黛玉见林如海情绪激动,便不等他回答抢先答道:“总归是这府里的人。想来既然替人办了事儿,便不会无所求!近来府里进进出出不少人。想来若是要与外边联系,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说完喝了口茶又接着道:“哥哥且不必悬心于此,我已安排人细细盯着,总跑不了那几个!”语气虽是轻缓,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愤恨。林如海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道:“你也莫要想太多。为父总是要护着你的。断不会让你也……”
听到这儿,贾琏倒是突然想到贾老太太给林如海的书信。遂从怀中拿了出来。林如海接过信,只看了几眼便抬头看了看黛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黛玉心知定是说要接自己上京的,却也不言语。
贾琏见此说道:“侄儿以为如此甚好,至少在京城会安全许多。且侄儿与妹妹不同,与姑母亦是不同。故留下来帮姑父也使得。”贾琏说到这里黛玉却不能再保持沉默了,遂问道:“哥哥此话何意?”
林如海见已说道这个份上,便将手中的信交与黛玉,黛玉虽知道是接自己上京,却也认真看了一遍。见心中并未提及什么联姻之事,心中大安。林如海也不再隐瞒道:“既你外祖母有意接你去教养,我亦有此心,你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兄弟姊妹扶持……”
话未讲完,黛玉便急急反驳道:“外祖母此话却是无理!既知我母亲故去,我且热孝在身,那里就有到别人家里做客的道理?”也不看林如海是何神色继续道:“纵是要去请外祖母教养与我,也该过了孝期方是正理。”说完便低着头,谁也不看,也不让人看见她的神色。
黛玉身量不高,故而如此一低头,林如海和贾琏倒还真没瞧见,黛玉眼中那愤恨的神色。只是听了黛玉如此一番话。林如海到底也说不出口了。叹了口气才说道:“原想着既你哥哥来了,等你母亲出殡,便由你哥哥护送你我也放心。”
话语中不乏萧瑟,贾琏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便也保持沉默,心中却也矛盾。若无今日之事,他亦觉得黛玉言之有理,可既知姑母之事乃人有心所为,又不免为黛玉担心。